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那千串万串的紫藤萝花在头顶连绵起伏,形成一片紫色的海洋。
浮云大师挽起粗纱白袖,倒了三杯茶,推给李瑾一杯,端给伊娜一杯,三人对坐在檀木四方桌前,茶水热气腾腾,雾气氤氲,浮云大师闭目打坐,面庞在雾气里缥缈不实,像极了传说中西天佛陀。
许久,他睁开眼,眼眸中一片清明澄澈,如那浩瀚碧空,不染一丝雾霭。
伊娜想到外面那首小诗,心中不免鄙视自己一番,如此出尘脱俗的人,自己怎么心思如此狭隘,会想到是他写的。
抬了抬那指节分明的手,浮云大师终于开口了,风樯遥度天际一般的声音传来:“你可想好了,要告诉她?”
“早知晚知有何妨,终归是要知道的。”李瑾风轻云淡瞧了一眼伊娜。
比起浮云大师的三缄其口,李瑾安之若素的态度让伊娜很是玩味,难道,他和浮云大师早已合作多年,全然不怕自己知道他的秘密。
或者说,这个‘柔风’组织背后真正的主人就是李瑾,而浮云大师在为李瑾效力?
但记得师傅给的质料上说,浮云大师好像并不是宏国人,二十年前才到京都来开的这家翠香楼。只是他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团,外人查不出他到底来自七国中的那一个国家。
据伊娜来京都几年的观察,她一直猜测,这翠香楼最后得到的线报和消息都归了柔国,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加上这些年,安图原的日子过得也不安生,所以,她没有时间来仔细调查过。
还有那个柔国质子慕容云,故意装出一幅扶不起的阿斗模样,在她看来,分外有些刻意,就如李倓说话时,钟爱在前面加上‘哎,我说’三个字一样。宛如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伪装成一个跳梁小丑,让人感到不伦不类的。
浮云大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琴来,铮铮琴音从那长长指节分明的指尖潺潺流出,似高山流水,又如暖风拂柳,和风熏面,让人身心分外放松。
“我在这宫墙下,等了她二十载”
本沉醉在琴音中的伊娜被浮云大师这沧桑的一声陡然活生生的给拽了出来,她一脸懵懂望着浮云大师:“等谁?”
琴声依旧铮铮,浮云大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本是柔国太子,那年,我十八岁,在那漫天的紫藤萝下,碰到了她。。。。。。”他的声音空灵而淡远,伊娜怀疑他在讲故事,可是这没头没脑的,她有些听不懂。
侧目求助李瑾,却见李瑾宛如入定一般,直直瞧着那头顶密密麻麻的紫藤萝,不知在想什么。
琴声急促起来,如万千的豆豆泼在鼓面上,让人心中焦急:“我们以为那是最好的缘分,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着自己。我们花前月下,湖畔赏花,互定终生,只等娶她回家。。。。。”琴声越来越急,伊娜已经瞧不清浮云大师弹琴的手指,只见一片白光在琴面来回穿梭,陡然,他将那琴悬空竖立起来,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横弹那琴弦。
只见那琴弦被他拨出老高,然后弹回,发出刺耳的砰砰声,那头顶上紫色花海陡然被突来的气流灌得簌簌而下,紫花漫天,无数的花串来回摇曳,美不胜收。
“可是,他来了,他掳走了她,也掳走了她肚里的孩子。。。。。。”
伊娜目瞪口呆,瞧着浮云大师,此刻他就如一个坠入魔道的佛陀,身旁燃烧着业业红莲业火,也褪不尽他一身狂魅猖饽。本清明淡薄的眼眸,此时,冒着滚滚恨意,欲要毁天灭地。
“铮”一声刺破耳膜的巨响,一圈气浪激射开去,折断无数花串,院里狼藉一片,浮云大师紧紧一把握住全部断掉的琴弦,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里泊泊而出,从一把琴弦上散开,沿着琴弦潺潺流下,流到朱红的漆案上,蜿蜒开去。
伊娜紧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四处寻找帕子,可惜她忘记自己从来没有带汗巾的习惯。
浮云大师失魂落魄丢了那断弦琴,一步一踉跄走到那紫色迷眼的花墙前,扑倒了那花墙上,静静地坐下,进入参禅模样。
伊娜呆呆瞧着他,半响回过头,咬了咬唇,愁云惨淡说:“浮云大师,他怎么了?”
“他在宫墙外面,守着宫墙立面的人,二十载。。。。。。”李瑾的声音虚无缥缈,听不出情绪。
宫墙?里面的人?
伊娜惊了惊,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一个面孔,不确定问他:“韩昭仪?”
“就是她,浮云和她本是缘定三生的一段佳话,可是。。。。。”
不待李瑾说完,伊娜接到:“她被你父皇给掳回宏国来了,还灭了你母妃的国家?”
李瑾扬扬眉,情愫不明瞧着她。
伊娜紧忙摆摆手,结巴道:“我不是有意说你母妃的,只是想起原来知道的一些事,所以联想起来。。。。。”这句话说出来,她才意识到,这个掳人的和被掳的都是他的亲人,说来说去都是尴尬。
等等,既然如此,那李瑾该和浮云大师是敌人才对,怎么又合作了?
伊娜扶回自己惊掉的下巴,龇牙干笑瞧着李瑾,弱弱问他:“二皇子,我还是不懂,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李瑾分外嫌弃瞧了她一眼,头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我就是他说的,那个肚里的孩子。。。。。。”
“什么意思?”伊娜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乱,重新捋一遍浮云大师的话,先前光顾着震惊,该记住的有些没记住。
半响后,她乍然一惊,口齿不利索道:“你就是。。。浮云大师和。。。韩昭仪的儿子?”
李瑾白痴一般瞧了瞧她,叹息一声:“我觉得你绝顶聪明,看样子,不过是我以前的偏见。。。。。”见伊娜冷冷瞧着自己,又紧忙说:“许是这个消息太过。。。。。。你难以接受。。。。。。。”
对他这个不咸不淡的猜测,伊娜颇为满意,不过她心里又一个疑惑飘过:“既然你父皇知道你不是他的儿子,他为何还要将你养大?”
李瑾冷笑一声:“他不过是爱她至深,怕她难过罢了,儿子多养一个,也吃不了他多少米粮。。。。。。”想起那些残酷的画面,李瑾凉凉说道。
在他小时候,父皇为了他的身边不能有亲近的人,每年都要将所有伺候过他的宫女太监杀干净,重新换新人来。无论他如何跪在瓢泼大雨里求情都不管用,那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他的脚边,死不瞑目,他吓得哭都哭不出来。
宫里的人见到他就躲,在她们眼里,他就是阎罗在世,和他沾上关系,都得死。
那么多的人命,都只是为了杜绝他有亲密信任的人,小时候,他不懂,他寻到真相时,一切已经那么遥远了。
难怪,他六岁就搬到栗山别宫一个人住,原来只是为了逃离那个人。难怪传闻说他不受皇帝宠爱,作为一个帝王,他怎么会宠爱别人的儿子。
不过,宏国皇帝如此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能留着李瑾的命,可见他爱韩昭仪也爱到了骨子里,不然,这个青青的草原,他顶在头上这么多年,也不绿的发慌。
无法想象李瑾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伊娜觉得自己小时候很苦,可为了生存的苦和李瑾这种万人唾骂嫌弃的苦比起来,又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人都是群居动物,谁能想象一个孩子从出生起,就被生母抛弃,又被养父折磨,还有后娘的各种算计,能活下来,真心不容易。
“你那是个什么目光,给我收回去。”见伊娜可怜瞧着自己,李瑾无比恼怒道。
伊娜悻悻收回目光,也是,如今这个潇洒还妖媚的家伙,哪里需要人可怜,倒是自己,来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