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瑶香醒来的时候,掉了一日的眼泪,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眼睛里的眼泪却如同积蓄了一辈子的委屈终于能在这一刻释放了。马车的颠簸一下一下地提醒着林瑶香,是的,她回到了那段父母双亡,仓皇南下的日子里。她的身边只有她的一个嬷嬷,季嬷嬷,贴身的两个丫鬟,青心和绿影以及一个兄长旗下的十夫长。这个时间是她与从前那段无忧快乐的日子彻底割裂的时间点,从这个时间点之后,她就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背着一辈子难以洗刷的污名,开始颠沛流离的人生。她痛恨命运竟然不能多给她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让她改变这样颠沛流离的一生或是仅仅是享受哪怕一秒的重聚。或许是失去亲人的痛苦在一辈子的时间中已然麻木,在悲痛之余,瑶香却又忍不住有一丝丝欣慰,“或许这一世,我不用再拖累你再经历这样的苦痛。”
耳边是清晰的马蹄声,和马车外自己的季嬷嬷压低的声音。“小姐太难了,太苦了,就让她哭一会吧,就是我都忍不住,她又怎么能不伤心呢?”正说着,一个更为清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个声音中带了几分哽咽:“可是这终归不是个办法。老爷和夫人的事,还要小姐”季嬷嬷叹了一声打断了这未完的话:“或者能够安稳的度过这一生就已是极好的了。这么多仇恨,难道让小姐一个人背吗?朝廷都下了明令诏书,小姐怕是也不能,只能徒增悲伤罢了。这些都别说了。”
“如果能安稳地度过这一生就已经是极好的了。”林瑶香听到这句话,又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忽而又自嘲地想,上辈子怎么没有觉得自己是这么多愁善感,这么软弱的人呢。又或者是,因为被自己连累的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苦,自己又怎好多说一个字呢。想到这里,林瑶香紧紧地又握住自己袖中半块玉牌,那并不圆滑的断面深深地戳进了皮肤,这样的疼痛才让林瑶香知道,这一切不是幻觉,那火舌舔舐的滋味也是真的。“泽远,但愿此生不复相见,这样最好。我的路太难了,本就不该牵扯你与我同行。”
想到这里,林瑶香似是终于找回了些许力量,勉力喊了一声:“季嬷嬷,让马车到下个驿站就休息一日吧”。
上一世,为了洗除父母兄长身上无能的污名,林瑶香是日夜兼程的赶路,然后呢?林瑶香暗叹,枉自己被称为塞北诸葛,却没有侧透人心的险恶,为自己的父兄屡出奇兵破尽敌兵的自己却没有看清朝廷的无情。林瑶香冷哼一声,不是自己这一身残存的利用价值,朝廷甚至不会留自己一个活口吧。
季嬷嬷似乎对瑶香的反常充满了不解,但是这位小姐到底是同普通的闺阁小姐不同,她在塞北甚至已经可以说是一个传说了。季嬷嬷那边最终只应了一声:“好的,小姐。”
林瑶香摊开手掌时,手中已经渗着血,血在那白色的玉上犹如点点妖冶的梅花。我是在两日后第一次遇见你,这一世,我迟两天,便不会遇见你了吧。说着,林瑶香的目光落在那半块白玉上,那玉上有个涵字,笔迹纵横,像极了那人不羁执拗的性子。
马车下榻的客栈很小,但是还算是干净。林瑶香没有让绿影青心两个丫鬟侍候,只是要来了茶水,将自己一个人反锁在了屋子里。
瑶香的手脚都是冰冷的,自己回到了父母兄长被害的第三天。上苍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我必要比上一生做得更好一些。犹记得城破前三日,自己因为突起了风寒,高烧不退,而局势又比较紧张,所以在家人多次规劝下退居北丹城南近郊的庄子修养。当时只想是父兄是不希望自己在伤病之余还要担心战局,现在看来必是他们已经发现些蛛丝马迹。自己身体一向很好,这几日也未曾出现气温变化,怎么就起了风寒,这也令人存疑。
前世自己为了进京洗脱父母亲的冤情,连日不停,车马劳顿,在两天后遇上了悍匪,最终只自己一人逃脱。父亲的书信也在当时丢失,想来也必不是偶然。前世,自己最终孤身进京,一无物证,二无人证,想来今生要摆脱这样的天罗地网亦是不易。今生,瑶香摸了摸手中的书信。既然,书信他们定是要抢,那怎么能不让他们心想事成了。人既然他们要杀,茫茫江湖,看他们何处去寻。
据他们的说辞,本是想说父兄叛国,然而,父兄在北疆军威犹在,林家在京中也颇有几分盘根错节的势力,最终以父兄鲁莽,被敌国攻破城池为定论。所以自己这个遗孤因着林家军残存的一点威望才被封了个郡主,困居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