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贵典雅的音乐会场截然不同,由于早上刚下过雨的缘故,道路有些泥泞而略显肮脏,飞驰而过的汽车时常溅起阵阵泥花,将疏忽大意的行人的衣角打湿。
吴煊和颜汐霁不知跑过了多少条街才终于抓住了因为哭号而咳嗽不止的栩罔。
“你到底是怎么了,状态这么不对劲,做的事更是出格,说实话,我对你今天的表现太失望了。”吴煊痛心疾首的说,你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克服一下你内心的恐惧呢,而且我甚至不知道你在恐惧些什么,你好歹也要告诉我们啊!”
栩罔总不可能对吴煊说我害怕的就是你和洛川是一伙的要害死我吧。她在颜汐霁不断地按摩下终于恢复了正常呼吸,语气中充满了自暴自弃和绝望的味道:“什么社团,什么冠军,为什么一切事情都要我来管!你们凭什么把未来强加在我身上!”
栩罔的歇斯底里更是让吴煊愈发摸不着头脑,他无法理解只是一场“无比寻常”的切磋居然能让栩罔陷入如此大的困境之中。
“你适可而止一点好不好,当初组建社团的时候,我们共同许下的誓言你也忘记了吗?你和......”话音刚落,吴煊像是回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捂住了嘴巴。栩罔身后一直在帮她按摩的颜汐霁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失去了对手掌力度的掌控。
“啊!你要杀了我嘛!”背后传来的剧痛让栩罔稍稍忽略了吴煊刚刚的话与记忆的差异性。栩罔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她的被害妄想中。看着吴煊深棕色的眼瞳,一字一句的说:“社团,我不干了。”她干脆摔掉了落在自己后背的颜汐霁的手,头也不回的向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吴煊终于被激怒了:“好!就你有脾气,就你会撂担子,这个社团干脆解散好了!”冲着栩罔的背影,吴煊愤恨的一把甩掉了手里的蓝金色神音校服。
栩罔站在路灯投下的光柱后偷偷向后看了看,却终究没有回头。
第二天,栩罔不情不愿的睁开眼,昨天的事情让她原本稍有起色的状态重新跌落谷底。但毕竟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如果不去学校的话,说不定会被那些看自己不爽的人如何编排污蔑呢。
一如曾经的刷牙,洗脸,吃早饭,出门,乘公交,照着清晨柔和的日光,似乎一切都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栩罔无比希望如此,但有些微微颤抖的双手告诉她这不过只是自己的妄想而已。
看着走廊里流光溢彩的彩色琉璃窗,栩罔已经无暇去欣赏这自己原本无比喜爱的人为景致了。推门走进教室,用无神的双眼制止了颜汐霁想要上前搭话的请求。
怔怔的看着空洞的桌斗出神,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栩罔有些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虽然言语的内容大多与栩罔并无关联甚至风马牛不相及,但落在栩罔耳中经过罪恶的大脑的加工,却都变成了密谋的加害与恶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世纪,栩罔期盼的上课铃终于响起,老师推开门走上讲台,却并没有急于讲课,而是说出了栩罔最不想听到的话:“同学们,我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告诉大家这个消息,我们的好朋友司徒贞天同学于七月二十一日是在游乐场乘坐摩天轮时发生了意外事故,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这里我们哀伤的......”
后面的话已经无法被传达进耳廓里了,栩罔只感觉世界一阵天旋地转,逃避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被揭开最深刻恐怖的伤疤,强迫自己清楚这不是妄想,不是梦境,这是真实的世界,真实到不能容许下一点点的幻想,司徒贞天真的永远的死去了,不是在恶作剧,更不是自己的妄想。
班级里也瞬间炸开了锅,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他们交头接耳的凑成一个个小团体,簇拥着一个“知内情者”,激烈的讨论着关于司徒贞天,摩天轮,事故的一切。
就在众人讨论的不亦乐乎时,老师又抛出了一枚足以在栩罔心理掀起千层巨浪的炸弹:“我们原来的班长——吴煊同学在昨天晚上向校方提交了退学申请,校方也已经同意了申请。”
栩罔整个人都呆住了,她还在为昨天自己的怯懦与对朋友的猜忌而感到不安和歉意,本想要今天解释一二的,却......
是因为昨天的事的原因吗,我的话是不是带给吴煊的伤害太重了。想到昨天吴煊的话和自己的行为。栩罔很自然而然的将这件事情的罪责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栩罔,你跟我出来一下,有事情要跟你说。”正在栩罔内疚的时候,老师却突然叫到了她的名字。
机械式的跟着老师迈出教室,“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栩罔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老师是不可能对自己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投来什么特别的关注的。除非......
没等栩罔继续想下去,老师的话就打断了她的妄想:“是这样的,吴煊退学以后,班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我问他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就向我推荐了你,说你有责任感,集体意识很强也很努力。足以胜任这份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栩罔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各种各样的事情接踵而至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招架。
“有责任感,集体意识强,很努力,呵呵。”栩罔不知不觉又想起了昨天的事,只觉的这是吴煊对自己的一种讽刺。但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接下这份职务。一方面是为了强迫自己有事可做,减少自己一个人发呆的时间,另一个她想要隐藏起来的原因则是想要借此减轻一些对吴煊莫名的愧疚感。
回到教室公布这个消息,班里不出意外的将讨论声又转移到了栩罔和吴煊的身上,再加上两人平常给人的印象都是冷冰冰让人难以接近,讨论的热情反而因此更加激烈了一些。但其中大多数都是不怀好意的揣测:
“不是吧,内定班长?”
“我听说吴煊以前就一直挺照顾她的,在班里在社团里都对她青眼相加,不会是对她有点意思吧。”
“哼,就她也配?说不定是用了什么办法攀上了吴家这棵大树,谁不知道吴家在音乐界的地位?估计就是想要借此飞黄腾达吧。真是恶心!”
“亏我以前还觉得她是个挺干净的女生,想不到内心也这么肮脏!”
听着四周人对自己的议论,栩罔不禁打了个寒战,虽然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话全都是毫无依据的胡乱猜测,栩罔的心里还是一阵没由来的内疚与悲伤。在栩罔心里,无论怎么说,司徒贞天和吴煊两人的悲剧都与自己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身边的颜汐霁看的心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只能试着把手搭在栩罔肩上试图给予她一些慰藉。
第二天。
勉强打起精神,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栩罔拿出了曾经练习《蜉生》的精力来干班长的工作。
正当栩罔忙得不可开交时,身后一个高个子女生推了她一把,将一摞作业本堆到栩罔跟前。“作业给你,班!长!”高个子故意将班长两个字要的很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栩罔抬起头看了看女生的背影,什么也没说便准备继续自己的工作,身边的颜汐霁想要去理论,却也被栩罔拦住了,她摇了摇头,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去与旁人争吵了,她现在只想与世无争的干好自己的工作,以期能减轻哪怕一点自己心中的罪责。而且说来也怪,她似乎对这些嘲讽与谩骂有着与生俱来的抵抗力。虽然栩罔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是与生俱来的。
就这样接连几天,栩罔对班长的工作也熟悉了不少,做起事来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同时栩罔还给自己制定了恢复训练计划,将每一天的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不给自己一丝一毫喘息思考的机会,试图用这种方式隔绝自己的妄想。
即使是栩罔用这种应对方式的情况下,班级里的风言风语并没有渐渐减少下去,而是以一种逐渐同意的事态持续发酵着。
“哟,班长大人回来啦,是不是去校外跟前班长约会去啦?”
“班长大人,你知道前班长最近在干什么吗?我听说他们家在准备聘礼呢!怎么,女方是不是你啊?”
“班长大人,被包养的感觉很不错吧,呸,不要脸!”
原本以栩罔的淡漠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意这些语言上的,对自己实际毫无影响的攻击的。但当他们的言论带上了吴煊,栩罔就感到有些刺痛了,当然更多的还是那种辜负了吴煊对自己的期待和信任的愧疚负罪感。
她不可避免的与其他人发生了一些争吵,但这并无法阻止流言满天,甚至使它们愈发疯狂。
栩罔只得避其锋芒,东躲西藏。
流言在第一期校园报出刊之后便不攻自破了,但栩罔的处境反而更加糟糕。
校园报的出版组织在神音学院一直是个谜,每过两周,它都会选出整个学校所有学生身上发生的劲爆事情报道出来,风雨无阻。
音乐会那晚的事情就被有心人记录了下来,刊登在了校园报的头版头条上。标题甚至用粗体字特意加重过了:
“本届新星赛冠军面对亚军挑战不战而退,新星赛是否另有隐情?”
栩罔面无表情的将报纸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继续着自己的工作,期间无论是恶意的讥讽还是善意的询问,一概被她抛之脑后。
直到放学时分,借着恢复训练的名义躲在原来真实illusory的专属训练室里,这是栩罔一天中最轻松但也最恐惧的时刻,这里像一个庇护所,又像一个牢笼。给予栩罔逃离其他人言语的空间的同时又禁锢着栩罔的心灵。
栩罔的恐惧并非无病呻吟,就是在这里,栩罔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妄想所具有的能量,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妄想实体之一勾颜,第一次体会到了“濒死”的感觉,这里承载了太多她妄想的源头,一切的异样与不详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而现在,栩罔想要摆脱这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