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bgm:御龙吟
长街人声鼎沸,行人接踵,人潮恍若川流不息。
一山凛冽霜色,断尽了各色红尘。
暮色如潮水涌起,昏黄残花败柳扰尽溟溟秋水,染了一麓草木腥霜瑟瑟,吆喝叫卖与酒馆的欢怨嗔泣所混杂,声声不绝于耳。
酒醉言欢,花火人间。
灰衣人兀自踱出茶楼,沉眸透过阴阳面具,抬起眼帘望向一片人声鼎沸的长街。
极其温柔而绵长的目光,却带着无端的执拗。
视线怔怔然穿过喧杂不休的人群,终于落定于远方不可触及的某一点。
视线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他望着喧嚣不已的人群,侠者相伴而行,豪客一品千金。他突兀而觉自己犹似一个孤魂野鬼一般,其中无论笑意言欢,亦或怒嗔怨泣都有,却无一属于他,
惶惶然不可终,孤妄而不舍弃
是以,果真高处不胜寒
是矣,何其妄想
当初,两人一剑,快马白衣,仗剑江湖,一时名动天下
如今,唯剩一人空守回忆,走过了所有当年未曾与他共赏的风景
时间锁心,他已然没了当初单枪匹马应对千军的傲气,曾经以为的江湖豪情,到了后来,他也终于还是疲惫不堪了。
他凝神,听着对摊正夸夸其谈的少年,大放厥词道其长大如何。灰衣人怔然垂眸,掩下眼底翻涌的一片苦涩茫然,神色浸于黑暗中不可明辨,他牵起唇角扯出一段苦涩无比的笑意,黑羽般长睫微颤,于白皙而近乎病态的颊上投下一片浅影。
那正夸夸其谈的少年,隔着无数时光与岁月,与回忆中某个人隐约重合于一起。
竟是一如当年啊。
苍茫暮色若潮水涌起,灰衣人抬眸望向极远方一片烈色苍穹,眼底映下了整个昏黄苍穹。
他名震天下
却亦空有一生浮名
无论人神两界,记得的似乎唯有那个似乎无所不能,无所不敌的楼玉尊者,天下第一剑修。
却忘了四百年前,是哪位白衣少年神色凌冽若霜,一聚灵力捏碎那张挑衅般的“四大宗第一冷美人花瓶大师兄”奖图,随后近于狂暴地一提寒骨剑,当夜便屠尽九州外方圆近乎千里的所有魔族,血染魔族十八城。
那时他还不过元婴满境,尚未渡劫
不过少年意气奋发,高傲而自满,耳畔更听不下他人蔑其宗门,辱其道生。
那时,那个狂妄至极的白衣少年从未考虑过后果,也懒得考虑。
后果?先打服再说
魔族毫无理智,却空有绝世天赋,嗜血且残忍至极,一时极为嚣张,却在一夜间被屠尽,域外魔城被毁坏,血染恒川
那一夜震荡了天下人
当夜,不过一人一剑,屠尽九州神魔者,
随后,又是一人一剑,打遍九州不服人。
以最剑修的方式,打服天下不服人
不服憋着,或者打过我再说,这是当时那位白衣少年的态度
那日,九州外千里之内盘踞不散的魔息全然消失,绵延霜寒覆于千里,凝化为无数剑形,与殷红血色混杂。
少年喉间满是腥甜,他却习惯性将鲜血下咽,肺部近乎窒息的痛感虽心跳传遍四肢百骸,胸口密密匝匝的痛处钻心透骨,他却依旧逞强般独立着,神色倨傲,眸中尽是翻涌不休的血色,如若淬血,恍似地狱踏霜而来的神明。
而即使背后不断涌出的血迹已然浸透白衣,他却依旧僵直背部,唯恐身后哪位魔族突袭而来。
到后来,少年掐诀声都变得吃力,声嘶力竭。
因为,他不能输。
再无力,愿以一缕尚存之息,斩一方强敌。
黑暗将世界淹没,所有光明皆已然逝去,可那一席白衣冷锋,于万里霜寒之上,一夜无人可挡。
他一人,便是千万人。
少年的剑锋冰冷而坚定,覆手凝出无数冰剑而下,掐诀引天地灵气充斥经脉,翻覆十方电闪雷鸣。
冰霜凝结的巨龙遨游天际,龙吟而下,吞吐万里龙息,瑰丽灵光成瀑,幽蓝光电凝聚成影。
仅一刹那,幽蓝灵力以烽烟战场为中心叱咤每个角落。
灵霜不断凝结,刹那若潮水涌起,庞大灵力相撞所产生的灵风肆意,层层尘埃扬起,仅在刹那被封冻成冰,在片刻失去灵力支撑后支离破碎。
万千妖冶的晶蓝色光影以符阵为中心缓缓凝聚成海,灵光幽幽沉浮不定,灵力不断相斥融合,发出悠远沉鸣。
温柔的光影明灭不断,缓缓沉浮于阵法上,交织着不时掠过的血光,犹若深海下涌动的暗流般翻涌。
层叠而生,恍惚间与溶溶夜色交织,犹若一个极温和的幽蓝梦境
温和光芒交相织着万缕月色华光,幽幽流转于阵法之上,映满了一夜刀光剑影。
如潮汐般温柔清冷的幽蓝光辉,不时掠过的妖冶血光,两种全然不同的质感,却在以灵血而构的咒阵上不断交织着,无比融洽。
一夜间魔族吼声震天,怒呼若雷鸣震荡天下九州,厮杀声,滚滚烽火与剑光霜色撕裂半边苍穹,踏碎一夜山河梦影。
暮日,满身鲜血的白衣少年终于从边境缓缓踏冰而来,玄冰下封印了千军万马。
他身旁环绕无数冷冽剑气,眉眼凛冽而锋利,眼底是翻覆不休的血色,冰霜凝结的巨龙于苍穹而舞,于极遥远处震荡人心的龙吟,响彻九州万里。
身前是万千霜雪魔尸,身后是残阳似若饮血,勾勒他清瘦身影,灼人光辉刹那席卷可每个角落。
消散的灵力瑰丽光点于血色中沉浮,十方闪电轰鸣,夹杂着遥远龙吟鸣彻九州。
那少年便半阖眸子站在那里,满身鲜血,一时恍若自地狱而来的神明。
那一日,“一剑寒骨晏楼玉”的名号传遍九州,一时名动天下。
后来,有人问他为何如此,便只得到四个字。
杀魔证道
再问,白衣少年便只有两字答复:“顺手。”语气五分冷漠,三分疏狂,两分狂妄。
他耗光了所有丹药符咒,所幸得援
而他亦为后世剑修开辟一条突破新路
那时候,他一人一剑单枪匹马出城时,就将所有顾虑抛到脑后,他知道若他失败,魔族定会借此与正道开战,但他赢了。
众生疾苦,关他屁事
他又不是那些秃驴苦佛
他不过似乎以最剑修的方式,证明其道罢了
那时他心高气傲,师尊却让他忍耐,毕竟引来众窥并非好事。而少年本可以忍耐,待到天下大会时一展身手,他少年元婴大成,身怀仙骨上可探天机下可借天力,必当一战成名,可当少年听到街上论者道着有关于他的艳绯传闻,牵扯上他的师弟,还牵连他的宗门时,少年还是安耐不下冲动和怒意
他想:去他妈的忍耐,忍耐又并非软弱可欺
而据说,当夜参与屠魔者不仅是楼玉尊者,还有五元城的少将军,少华庄的庄主膝下儿子,登剑阁的侠女剑修们…诸如种种多而不胜
据其人说辞,应是当时见轩霄宗首徒出城屠魔,顺而跟上罢了。
夜中霜光血色漫天,妖冶瑰丽光影随灵阵倾泻大地,硝烟烽火肆燃万里,燃足了他们一腔少年热血。
而事后,其长辈竟都并未责罚,不过小戒一二罢,当然,如此便是后话了。
那一日,自四海八方聚集而来的少年们,或气血方刚,或心怀大志,皆被历史推上同一个舞台,奔赴向遥遥无期的未来,直到长达近百年的正魔之战后,开启长达四百多年的天下太平。
可殊不知自那时起,他便一直垂首疾走,负命而行。
肩上担着的重量几乎把他压垮,夜里他无数次对着漫天星光奔溃,却无数次咬牙而立…如此百年,以至于忽视了一路人间尘道上的所有风景。
…也忘却了那人的约定。
有一种人,宁愿将自己折腾的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却仍不愿将一身傲骨折了。
所有的奔溃疲惫迷茫绝望都埋葬在不为人知的深夜,在夜色中将自己支离破碎的真心拿出来缝缝补补,第二天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塞回去,站起来,扛起人们所期待他做的一切。
铁甲覆身,似乎无人可敌。
直到后来,补到道心通明,走到尘世忘尽,早已天下第一的尊者才发现,他除却手中一剑寒骨,他竟已然一无所有。
这时已然尘缘断尽的尊者才想起,他的初衷和真心,似乎就只是和那个他曾心悦不已的人一起,风月同游,览尽万里江山罢了。
可是不知何时,这份初衷真心,早已在无数次缝缝补补中支离破碎,崩塌渐离,最后被无尽的仇恨浸透蚕食,血肉模糊。
从亲密无间,到道兵相见。
直到最后那人躺在他怀里,嘴角溢满殷红,却仍然颤巍抬手,轻然抚上他眼下一颗泪痣。
那人说,他想埋葬在霄轩宗山南的那个小木屋。
人将那枚玉佩塞在他手中,他不敢御龙而行,亦不敢掐诀,只是缓缓沉默地走着,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朝着霄轩宗的方向。
他沉默不言,静听着怀中人絮絮叨叨,缓缓用断续的言语述着他们曾经的一切。
那人已无力睁眼亦无五感,否则他定会发现那白衣人已然哭得不能自己,只是死死咬着唇,咬得唇角一片殷红,却还是努力着稳住步伐,不让自己打扰到怀中正絮絮叨叨的人。
泪水冰冷滴落于那人苍白面颊,白衣人静听着爱人最后的言语,沉默一步一步走着。
他几乎是听着怀中人的呼吸缓缓而弱
到了最后,他终于听不见了。
“温华…”
半晌,他顿下步子,心下凉意渐渐蔓延。
他俯身,垂下眼帘轻轻唤着爱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尾音轻颤带着支离破碎的哽咽,声音无力而绝望。
他将爱人轻轻圈在怀里,动作温柔而小心翼翼,一如当初因犹豫而未能说出的心意。
“你是堂堂天下第一的魔尊啊…怎么会…”
他怔然喃喃道,一个死字哽在咽喉中,竟是无论也说不出。
白衣人抚上怀中人的眼角,眸中是一片近乎实力破碎的绝望,倒映着苍茫的暮色和爱人血迹斑驳的面颊。
“啊——”
他蓦然俯身,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悲泣,心中封之近乎百年的感情于刹那决堤,所有的悲伤,痛苦,迷茫如海潮下汹涌的暗流,层层叠叠,灌入口鼻,令他近乎窒息。
泪若碎雨,无数悲凉凝于那双极薄凉的眸中,水光潋滟,万千深情交付于无言之中。
他隐约记得魔尊的末话
“你一定是我一生做过最好的梦,知道梦醒梦碎,你还在,真好。”
那人摇摇头,笑道。
咳血声微不可闻,那人疏离的妖冶金眸深处,似乎有一片还未散尽的温柔光影,摇曳于支离破碎的绝望之上,层层叠叠,盈满极其温柔的笑意。
“师兄…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吗,与君共游风月音,览尽江山千河影。”
“师兄…”
“你代替我,去完成这个约定好不好”
那人近乎恳求般将血玉塞于他手中,他蓦然想起,那年入山师傅给他们起号时,他号道明,那人号无忌。
“师兄,若有来世…”
“要记得岁岁常相见啊。”
——要记得岁岁常相见啊,晏楼玉。
那人垂下苍白眼帘,蓦然释然笑道,笑颜于昏黄暮色晕染中越发温柔,眸尾微弯笑意沉沉浮浮,金眸温柔却灼人。
苍茫暮色倾泻一地,那人失血面颊于昏黄掩映下,似笑非笑,动人心魄。
青年眉眼风流且温柔,潋滟了无数水光,不甘而绝望,近百年的颠沛流离,全淬于闭眼后的一滴血泪。
笑音淹没于晚风中,支离破碎,温柔却似叹息。
一刹那,晏楼玉似望见当年那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黑衣少年。
千万纷扬落红在那人身后,那人斜倚桃树,一壶浊酒一剑斩碎茫茫花雨,仅是歪头一笑,低低唤着师兄,音色三分沾染醉意。
而他遥遥望着那人,隔着千顷落红,耳根缓缓晕染一层薄红,仿佛饮下几大坛醉花辞,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那时他兀然觉得,那人似极了话本中惑人心神的妖精,一颦一笑,足以令他自云端堕落,而他甘之如饴。
可惜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然是山穷水尽。
白衣人望着不断消散的尸体,眼中似淬血般殷色一片,忽然扯起一丝悲凉至极笑意,笑着笑着,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染湿前襟。
笑到最后,只剩下绝望而压抑的哽咽。
那人的每一句,都重击于心上,扯出密密麻麻的痛。
“一定。”
若然来世,愿君待吾而归兮,
从此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