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林羡国中学业修完了,再过两个多月,就是成年人了,她没想过以后是否就要做一个听话的工具任人摆布,乖巧、毫无想法、毫无生气地过着无趣的乏味生活。
是夜,参加完毕业晚会,林羡从学校回来。她刚下车关上车门便发现父亲的车显眼地停在车库里。平日里不见他这时回来,怎么今天有空闲那么早就回家?林羡蹙眉,步履放快了些。果不其然,走进家门,便看见父亲——和那个她无比厌恶的表哥卞云飞。父亲坐在沙发上,正色准备与林羡说话,卞云飞先开了口:“妹妹,来这里坐啊。”一如既往的轻佻语气,估计是林父在才有所收敛,不然若是独处,林羡又要被他精神折磨。卞云飞张扬的神色和虚伪的笑容让林羡感到不适。她深知,在逃离这个家之前,她恐怕很难摆脱他。卞云飞大林羡三岁,是林羡亦敌亦友的存在,他是卞家大少,她的母亲也就是林羡的舅母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他五岁时父亲续弦,继母给他生了个弟弟,不似林羡没有人争夺家产,卞云飞从小就活得小心谨慎,为了保全自己他也未曾对谁真心。就连他对林羡刻意地亲近,林羡也只觉得是为了让她成为他的盟友,以助他保住自己的地位。所以林羡心里无比反感自己的血亲表哥。
林羡无视卞云飞的调笑,看向父亲,皮笑肉不笑地简单打了个招呼:“父亲。”林父点头,说道:“你哥哥要去公司任职实习了,以后会比较忙,不能常见了,你也该和哥哥聚聚。”林羡这时才正视卞云飞的模样打扮,一身正装,看着像是刚从宴会回来,头发向后梳起来,干净利落。星眉剑目,鼻梁高挺,浑身贵气。往日还是个清秀少年时本就没什么朝气,现在更是成熟了不少。林羡心中轻叹,他也要彻底踏上这条路了吗?他也,要像父亲舅舅一样,终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吗……卞云飞没有继续往昔那些捉弄的言语,只是直直地看着林羡,好像要在她的神色里捕捉什么不可见人的情绪。林羡并没有多的反应,或者说是不愿表现出过多的反应。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果这时林羡看向卞云飞,她会看见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隐忍着说不完道不尽的不舍。林父继续向林羡说着:“现在你国中念完了,大学不用去上课,给你安排好,挂上学籍就行了,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也快要成年了吧,过两个月个月你的成人宴会有很多圈子里的人来,这是个机会,你跟他们多有些来往,对以后发展也有不少益处。你已经长大成人,婚事先给你点时间,到时候有了人选可以跟我说。”一番毫无温度的言语安排好了林羡这后面需要做的事,又是这样,深感无力,林羡默默不语。父亲跟自己中间只隔着一张桌子,几米的距离,他们却从未亲密过。她看着桌上精致漂亮的花瓶,十几年来,她和母亲逆来顺受,不曾反抗过任何父亲的举措,没有自我,未曾盎然,就像…这个华贵的花瓶。“听说你和傅家那小子关系很好?不过你要明白,傅家跟我们不是一路的,况且他不是一直喜欢苏家的二小姐吗,你们之间不可能的。”父亲再次开口,林羡深感讽刺,本就是因为他自己和傅家有利益冲突,说成这样好像很关心在乎她的感受似的。急着把自己这个联姻工具推销出去,难怪特意在家里等着她。面对嘴脸虚伪的父亲,林羡想到过去将近十八年里,他林晟泽什么时候关心她?就连几年前母亲病重垂危之时,他依旧只是冰冷冷地说着自己没空,幸好母亲没在那时离开,否则林羡也许会恨死她的亲生父亲。
此刻,林羡心中早就不耐,此时她更是懒得伪装,开口直言:“父亲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也没必要问我的意见吧。”这语音未落,气氛便回到以往的那种诡异尴尬了,果然,她和父亲还是没办法和平相处。林父神色沉下来了,林羡带刺的话语揭示了她对他这个父亲的不满。林父稍有愠怒之态,卞云飞在一边冷眼旁观,并没有插话的打算。林父:“你这是什么语气?你对我意见很大是吗?你母亲真是没有教好你!”林羡听他提起母亲,所有压抑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毫不退让,反而愤怒地轻笑起来:“既然没人教我,那我只有从你们这些长辈的身上学习喽,怎么?你这么关心我?那你怎么会从不顾忌母亲的感受,不顾忌我的感觉,在家跟你的秘书乱搞,被母亲撞见?十几年的婚姻你冷漠至此,母亲什么时候又有像你这样过分,母亲因你患上重度抑郁症,你让母亲的人生蒙上一层灰,你又有什么资格安排我的婚姻,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未来?你和我说教,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林父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似是无言反驳,气得涨红了脸。林父:“你简直无可救药!”林羡转身就走,她不想再留在这个囚禁了她那么多年的牢笼,从十四岁那年母亲的病重住院起,就不想了…这个装潢华美看似温暖的家里,没有她值得留恋的东西,她只不过舍不得这余留母亲气息的地方,她只不过…是没有力气反抗罢了。林羡径直走出家门,却又在路边犹豫踌躇,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除了林家再没有可去的地方,这世间,再也没有自己可以停留的港湾了。林羡蹲下身子,抱住膝盖,独自一人在夏夜的凉风里思索着去处。她的手机传来提示音,林羡划开一看,是傅清晖发来的短讯:
傅清晖:“到家了吗?”
“抱歉我有些重要的事就没能送你回家。”
林羡眼睛一亮,连短讯都没回,直接打了一通电话过去。刚嘟了一声就接通了:
“傅清晖……”
“嗯?你怎么了?”
“……你来接我吧,我不想回家了。”
“………你在哪里?”
几乎没有犹豫,傅清晖什么都不多问,了解林羡的他从林羡的语气就可以知道不该问下去。半个小时后,林羡看见熟悉的车辆立马站了起来,傅清晖没有自己开车,反倒是让家里司机开的车。傅清晖从后座下来,见到熟悉的身影,林羡卸下防备,心里的阴云吹散了半分。这是林羡深深印刻在脑海里,看似冷漠实际温柔得让她无比眷恋的面容啊。
林羡信任傅清晖,傅清晖自然知道很多她家里的事。傅清晖看见林羡的样子,此时也差不多明白林羡是跟林父闹了矛盾,林羡向傅清晖说:“能不能先在外面走走?我…”“好,那我们先去公园坐坐。”傅清晖转头向司机示意,“李叔,麻烦你把车开去铭申公园等等我们。”车开走了。林羡和傅清晖并肩走着,一路上,林羡把具体的事情经过都跟傅清晖叙述了一遍。没有语气,就像是在说着毫不相干的别人的事。差不多讲完也到了公园,他们一同坐在长椅上,傅清晖听完眉头紧蹙,他望向林羡:“你母亲最近情况还是很糟糕吗?”林羡心中钝痛,母亲向来都是她唯一的疼痛。林羡低着的眸子也抬起来,直视傅清晖的眼睛,看似无所谓地一笑。傅清晖继续说着:“我记得你十月份的十七号才满十八岁,你父亲就想着给你安排联姻了?”傅清晖眼里盛对林羡满满的心疼,可林羡却看不到她想要的情绪,林羡淡淡却包含希冀地问了一句:“那么,你希望,我和别人结婚吗?”这句突如其来的发问打乱了傅清晖的心绪,林羡明明只是问他希不希望她和别人结婚,他却感觉林羡像是在问他爱不爱她。林羡炽热的眼神好像要透过表面看到他紧张慌乱的内心,找到自己期望的那个答案。实际上,两人都明白,傅清晖的心里并不完全是她,他不想在自己彻底想清楚之前就让眼前这个女孩对他抱有太大希望。傅清晖没有急着回答,却是温柔地笑着,他看见林羡眼底分明的失落。“你看今天的月亮,真美啊。”傅清晖轻声向林羡说道。林羡呆住了,这是她以前缠着傅清晖要他跟她说的一句网络上的情话,他却从来没有开口向她说过。可今晚…蝉鸣和明月都只不过傅清晖的陪衬,空气中都是好闻的青草味,漫天星空里萤火虫们努力地扇着翅膀,一闪一闪地照亮了地面。此刻的傅清晖仿佛也不可思议地散发着微光,在林羡的眼里,傅清晖比天上任何一颗星星都要明亮。林羡可能这一生,都忘不了今天的夜晚。
风吹着,星月相映。
她人生第一次冲破牢笼,逃离了压抑的原生家庭,也得到了心上人温柔的回应。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风也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