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镇外有条数里宽的大河，河对岸是片山林，出了山林有条直通凉安城的大道。
沈修念被雾气迷了眼，脑袋昏沉，等她恢复神智，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山林外。
她猜到刚刚阿嬷运用了神通，直接将她们送出小镇。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真正亲自感受此等神异手段，依旧让她有种如坠云雾的感觉。
阿嬷果然不是普通人。
沈修念看着身后已经模糊的白玉峰，长叹了一声：“原来人真的可以飞啊。”
“哼……不过是些普通伎俩，等你将来入了四方山，修得无上神诀，便能知道这天底下的玄奇手段远不止如此。”
“四方山？”沈修念惊道：“阿嬷，难道我们是要去四方山？”
阿嬷从怀中掏出一块黑纱递给沈修念，没理会她的震惊，也没回答，自顾自说道：“挡住你的脸，不入山门万不可揭开。”
沈修念前世长相平凡，成绩也一般，属于那种扔在人堆绝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人。这一世换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走到哪儿都尤为瞩目，每天都被人惦记着，她本就不胜其烦，挡住脸正好省了一堆麻烦，便没丝毫犹豫就接了过来。
黑纱入手微凉，没有纱布的质感，却有种活水在掌心流动的错觉。即便没学过道法仙术，沈修念也能感受到黑纱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玄奥气息。
她将黑纱覆于脸上，盖住了眉眼以下的部位，原本那双灵动的眼睛，瞬间就多了些木讷怯懦的意味，仿佛换了个人。
没有铜镜，沈修念看不到自己的变化，却能感知到黑纱上的气息正在脸部缓缓流动，悄然改变着自己的样貌。
“这是产自离心岛的黑玉蚕丝，能够将人的样貌改变成她心中所想的样子。”阿嬷看了眼沈修念此时普通的眉眼，解释道。
心中所想的样子……
沈修念陡然睁大了眼睛，此刻她多希望自己能亲眼看一看自己，因为她知道自己心里所想的样子，就是自己前世那个普通的大学生的模样。
虽然早就对回到原来的世界不报任何希望，但二十年的记忆，却并非这短暂的一载就能轻易遗忘的。
她能从改变的样貌中，再看一眼和父亲一样的前额、和母亲一样的鼻梁、和弟弟一样的瞳色……只是她真的缺了一面镜子。
阿嬷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半眯着眼睛，询问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沈修念微愣，迅速从前世的记忆里脱离，故作深思的说道：“有一些奇怪的画面，可具体是什么我却始终想不起来。”
阿嬷深沉的眼眸紧紧盯着沈修念，眼底骤然闪过一缕幽光，她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半个手掌大小的铜镜，立在沈修念的面前。
“现在可想到了什么？”
镜子里出现的果然就是前世那张平凡普通的脸，有着父母和弟弟的影子，但沈修念却压抑住了心底的惊骇，懵懂道：“我……我真的想不起来……”
她摇着脑袋，表情略带惶恐，将内心的不安与紧张表现的淋漓尽致，阿嬷见她神色不似作假，这才收回了铜镜，悠悠说道：“想不起来便不想了，即便今后真的想起来，阿嬷也希望你能全数忘记。”
沈修念咬着唇，犹豫了片刻后才点了点头：“我明白。”
“明白就好。”
虽然早就习惯了阿嬷平时话语间的冷淡，但此刻她的嗓音中却明显带着刻意为之的胁迫感，沈修念察觉到了，而且她知道阿嬷是故意让自己发现的，所以她迅速握紧拳头再松开，表现的略有慌张，又强作镇定似的绷直了身体。
阿嬷的视线终于从沈修念的脸上移开，看着笔直的大道，拄着拐杖缓慢往前走去。
凉安城位于落霞镇以南三百里外，因为背靠着万剑门，城中到处都能看到穿着统一服饰，身背刀剑的宗门弟子，也时常能在街头巷尾听到一些兵器碰撞发出的脆响，天空中偶尔闪过几道颜色各异的流光，大概是修行之人在驭使飞剑。
走在街巷中，一股不同于落霞镇的肃杀感，以及那些身上明显带有这个世界独有气息的修行者，让沈修念真切的感受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再次确定，这里真的有神仙，当然那些面目桀骜、看似仙风道骨的宗门弟子，顶多就是会些飞檐走壁的修行之人，真正的修仙者从不入凡世。
这是阿嬷说的。
在凉安城略作休整，第二日，一老一少雇了辆马车继续南下。
越往南，天气越热，草木稀疏的大道渐渐披上一层植被，路上的行人车马也多了起来，数天后，一座雄城赫然出现在大道的尽头。
广陵城，齐禹王朝第一大城。
青褐色的城墙约有十余丈高，几十座高耸入云的塔楼遍布城市各个角落，身穿甲胄的守城兵卒目不斜视，列队站立于城门两侧，身上的铁血气息宛若实质。
沈修念走下马车，扶着阿嬷走进了广陵。
奇特的风俗、喧嚣的人群，并没有让沈修念放松下来，反而精神越绷越紧，这源于阿嬷越来越冷漠的表情，以及她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两人在一间客栈落脚，简单用过饭，阿嬷叮嘱沈修念不可随意走动，自己却不知去了哪里。
客栈紧挨着一条城中河，虽然还未入春，河岸边的柳枝却已绽放新芽，几艘画舫穿梭河面，有歌女栖于船头抚琴浅唱。
沈修念推开窗，看着这幅如同画中的江南美景，心思却又飞回了前世的家乡。
愣神间，歌声突然停了下来，数道惊呼声在岸边响起，沈修念抬眼望去，原来载有歌女的那艘画舫不知怎的一阵摇晃，歌女坐立不稳，顺势滚落河中，扑腾起大片的水花。
沈修念前世因溺水而亡，眼看一名落水者就在自己面前，她本能的想要去救人，可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动，就在她懊恼之际，一个人影擦着她的窗檐飞了出去，利落的身姿在河面几个起伏，就将落水歌女救回了船上，不等歌女站稳，又快速退了回来。
那人返身之际，同样擦着沈修念站立的窗檐，衣摆抚过她探出窗外的手指，躲藏在金色面具后的那双幽深的眼眸，在沈修念脸上淡淡一扫。
“有趣。”
那人丢下两个字，便失去了踪影。
沈修念缩回手指，后退了一步，看着画舫上慌乱了人群，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