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追求格调的书店来说，真正买书和看书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点杯清茶，拿本书当休闲。
东南书院就是这样一家书店。两层的小楼，一楼是书店，包含后面那个玻璃房的茶厅，二楼是老板的私人领地，不让走，她是个南方女人，名唤冬楠。
彼时街上正下着小雨，本来就冷清的书店，今天显得格外凄凉。刚过下午六点，书店里的三名员工已经被老板放回家。
就在她准备翻牌关门的时候，店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没有被拉开。过了一会，店门才被推开，一位坐着轮椅的女人被推了进来，推车的是个小女孩，八九岁的样子，穿着有些长的连衣裙，扎着羊角辫。女人也穿了件连衣裙，格子纹，有些大有些旧。
“欢迎光临！”老板站在吧台前招呼，顺便把刚拿出来的锁放回抽屉。
“你好……这里……能……看书吗？”女人怯怯的问，推她的小女孩躲在轮椅后面，两只眼睛小心的偷看老板。
“可以，这边选书，那边有桌椅，可以坐着看。”老板指着满屋子的书，又指了指玻璃房。
母女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满脸兴喜，女孩开心的推着女人在书店里找书，女人伸出手抚摸那些书籍，一会又缩了回去，还看了一眼在吧台记账的老板。
书架都是镶在墙上的，呈螺旋状，一层一层往上，中间放了大桌子，上面小山似的累着书。
“这里的书真多啊！”小女孩说，“妈妈你想看什么书？”
两人很快就挑好了各自钟爱的书，女孩推着女人去玻璃房，路过吧台的时候，女人有些迟疑。
老板对她笑笑，“需要帮忙吗？”她指了一下那个台阶，“比如这个台阶。”
“啊……不用。”女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她用手搬动椅轮，自己进了茶厅。两人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这里真美！”女孩说。
“嗯，所以小宝要好好加油。”女人说，“看书吧。”
两人安静的看着书，到了晚上八点的时候，才起身准备离开。
“你的书店真好，再见！”母女两人一起道谢离开。
“再见！期待你们的下次光临。”冬楠应声答道。
雨过天晴，东南书院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有零零散散的客人来了又去，老板照样待在二楼，不怎么下来。这样清闲的日子过得不快不慢，正正好。
和那场小雨相隔半个月，上海又下雨了，这次的雨比上次要大些，凄凄沥沥的雨珠从屋檐上滚下来，像串起来的珠帘子。
像上次一样，老板在时钟走到六的时候，就把那三名员工放走了，她拿起锁来，她今天要睡个早觉。
店门在她走出吧台的时候，又一次被推开，一个女人被一个小女孩推着走了进来。
老板看见那格子连衣裙和轮椅，还有小女孩那精巧的羊角辫，就想起上次下雨时唯一的两个客人。
“我们……这样……进来看书……可以吗？”今天的雨有些大，她们打了伞，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淋湿。
“请进，自然是可以！”老板再次把锁放回吧台，同样指着两个地方，“这边选书，那边有桌椅，可以看书休息。”老板把空调从新打开，调了一个比较高的温度。
老板到了两杯开水，又放了回去。她拿过一本手写价目单，在最前面一页，画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下面写着，“一杯白开水，0.5元人民币，（可续杯）”
老板拿着价目单过去的时候，母女两人已经在原来的位置坐下，安静看书。
她把价目单放她们桌上，“要点什么可以叫我。”她笑道，“不用客气。”
女人尴尬的笑了笑，她小心的拿过本子，翻开第一页，看到白开水时，她眼睛微微睁大，亮了一些，面部表情也没那么紧张了。
“你好……能帮我……上杯……白开水吗？”女人指着白开水的图案，小心的询问老板。
“好的，你稍等！”老板回到吧台，到了大杯白开水，又放了一勺蜂蜜。
那杯水放在中间，热腾腾的，母亲拿过了吹了两口，小小的喝了一点，“是甜的，你喝！”她说，“这里的水都这么好！”
“是的，真好喝，妈妈你喝。”小女孩喝了一口，还用舌头把嘴唇添了一圈，之后甜甜的笑了。
“还有这么多，你喝吧，老板说喝完了还能续杯……”
“下次我们还要点这个……”
“好……”
晚上八点，两人离开书店，老板收了女人五毛钱。她还是像上次一样对她们说，“欢迎你们下次光临。”女人和孩子腼腆的道谢离开。
东南书院进行了小小的整修，门前多了一道遮雨的檐，各处的小台阶也都变成了小小的平坡，四周的书架都配了取书的杆子。
这些都是在艳阳天里完成的，没费多少功夫，往常的客人有的察觉，道一声好，有的压根没有察觉，该喝茶喝茶，该买书买书，没什么不一样。
这次的雨比上两次都大，老板没到六点就把人放走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吧台，有些烦躁的听着啪啪的雨声，看街前老砖上溅起来的水花。
老板放了一首平缓，深稳又简单的曲子，来配这走得慢而暴躁的时光，来配它暗沉的光线，来配她时而期盼时而无谓的的疲倦，这其中还伴随着周围铁门被主人厌弃的喧闹声，有点让人无法忍受。
推门的声音及时响起，老板看到她们来了，还是一样的格子裙，但穿在女人身上又大了些，这人越来越瘦了。女孩的连衣裙还是有些长，看来这些时间她长的还不够高。
“欢迎光临。”老板这次还是坐在吧台里对她们微笑。
“……谢谢……能给我们来杯……白开吗？”女人还是有些怯怯的，问的很小声。
“自然可以。”老板开始在吧台里捣鼓，女孩想看，她很好奇那甜滋滋的白开是怎么来的，但还是被母亲拉着去挑书了。
等两人刚选好书坐下，老板已经把白开给送了过来，这次是两杯，女人有些惶恐有些尴尬的看着那两杯水。
“白开可以续杯，喝多少都算一杯的。”老板很好的解释，让女人松快了很多，她对老板表示感谢。
老板回到吧台，母女两人开始喝水，两手捧着暖暖的茶杯，时不时喝一小口，神情都很满足。
“妈妈，明天我们要去看外婆？”
“嗯，宝儿想去看外婆吗？”
“想。”
“那你看到外婆的时候可要多和她说话，那样她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我能给她讲黑蛋和二花他们。”女孩偷偷看了一眼吧台，见老板没注意她们这边，她小声道，“还有这家好好的书店。”
“嗯……宝儿想奶奶她们吗？”女人的眼神小心翼翼，也惶恐至极。
“我不想他们，他们都是坏人，爸爸是，爷爷是，奶奶也是，他们不给我饭吃，还总是打我，他们还打断了你的腿，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们。”女孩说话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些。
老板坐在吧台里，一动不动的凝神听着。
“宝儿过来。”女人伸开双手，把女孩搂紧。“这一切都过去了，妈妈用一双腿换了我们两个人的自由，很值。”
女孩把头放在女人的膝盖上，仰头看她，“妈，我以后一定会治好你的腿。”
“嗯，妈妈相信，我的宝儿最厉害。”
两人离开的时候，老板照样收了她们五毛钱，她把上次收了一起放在了一个铁盒子里，看着躺在里面的两张五毛，她觉得这钱看着就好苦。
第二天一早，老板就被人拉出书，去享受人间烟火。所以说日子大多算是甜的，像她嘴里又甜又滑的奶油蛋糕。
“还是外面好！”她感叹道。
“好什么好，最近小心点，你没看到前两个月还报出有女大学生被拐卖进了山里，生了孩子。”
“还有这事。”
朋友在旁边听到她的话，一脸的无奈，“你这是多久没看新闻？”
“呃，忘了，后来怎么样了？”
“那女人逃了几次，被打断了腿，但也被警察发现了，只不过发现了也没能带走，那个村子没有一家的干净的，听说是一村子的人堵着警车呢，哎！”
“然后呢？”老板想到了那个坐轮椅的苦女人，她也断了腿。
“后来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死了人，你看。”朋友把手机给老板，老板看到了那个坐轮椅的女人，她正趴在地上，有一个男人站在她旁边，她身后是一群村民，对面是被村民拦着的警察，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她的眼睛真的太红了，像血一样的颜色，让人不得不注意。
老板闭了闭眼睛，看着窗外突然飘起了小雨，她若有所思。
“等会去看看小良吗？”朋友在一边帮她收拾蛋糕盒，一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
“今天清明，不去看看吗？”
“清明吗？难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