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安都城,首辅宅邸。
厅堂布设并不奢华,更可以说是极致从简。如果不是提前知晓,传递谕旨的总管都觉得自己走错了路,怎么看都像极了寻常人家。
丝毫看不出首辅大人的气派,过度的节俭令厂公乍舌,想了想后他又不禁讥讽,嘴角撇了撇,迈步进府。
府中的佣人像是在躲猫猫,总管大人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个可以给自己递话并且接驾的。
宫内是有多传闻,言首辅从俭与贫苦百姓无异,本是不信的,这下总管倒是无比坚信了。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发觉得生气。
说不出生气的理由,可心中的愤恨已然如深渊沟壑,烙印至深。
多年前的阴雨天,满怀抱负的少年丢失了心爱的雨伞,从此一蹶不振,自宫入朝,再不过问世事。
“小子,你若做不得好官,还贪婪无度,搜刮百姓财物如食人血肉,就不要提及我,老夫门第丢不起这个人。”
“老头,放心吧。我会是个清官的。”四岁的孩童却成熟得不像话。
思绪在陋室中被勾起,飞出千层云霄,直达天际。就在总管愣神间,白衣的高挑男子出现在破烂书房内。
“总管先生,来在下府邸,可是有谕旨要传?”温柔的声音沁人心脾。
“啊,是。余相,皇上谕旨,诏你入宫。”回过神的总管说道。
“所为何事?”余相皱了皱眉问道。
“小的不知,只听皇上说,‘芥进山,稳江山’。”总管费尽脑汁地回忆道。
不知应安的第一宰相是否听懂,总管只觉得一言不发的余相格外的英俊,说不出的气概在一介读书人身上散发着。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栋梁,在家中的着装与种田老夫相同,可他还是个年轻的读书人,这让总管再次不寒而栗。
“善,在下知晓了,多谢总管大人。”高挑男子弯腰拱手以示送客。
离开时,总管心中仍充满愤怒,他仔仔细细环顾屋内的每一处,想要发现哪怕一件奢侈、昂贵之物。
发觉总管的小动作后,余相抿嘴微笑道:“公公可是在找什么?”
总管只得尴尬一笑,摆了摆手,“没,只是觉得您这书香气中,洒家沾上些也好看懂古圣人的书籍。”
一番找寻未果,讪讪离去,“一定是藏起来了”,总管这样想着。
出了宰相府,他才慢慢回想起来。他记得书台上的扇子十分别致,虽不镶金嵌银,可那把扇子就是透漏着沉重的气息,绝非凡物。
余千人,待到太监离去才踱步,踌躇间想起了什么,抄起了书台的扇子,一开一合,一挥一摆。
只觉清风拂烦忧,阵阵清香不知愁。
扇面单字,“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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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棋子”张开双臂,便在棋平的郊外制造了一个结界。结界之内,他棋城隍堪称无敌。
所以有恃无恐的惨笑声在结界中回荡,判官钟馗在震耳欲聋的笑声中迷失了自我,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清醒。
他挺直身板,左脚微微向前踏出半步,“结界在你我差异面前如纸篓,一捅就破,难道你不知晓?”
结界如水面起涟漪,荡漾间仿佛随时可能崩坏。这时,七道如飞星摆尾的光芒窜出,一个呼吸间进入了棋城隍的身体。
结界随之平静,仿佛之前的一切没有发生。
“我当然知晓,钟先生,我当然知晓。”棋城隍的面部逐渐扭曲,眼睛与鼻子已经颠倒。“哈哈哈,因为我就在等这一刻。”
“是你在吞噬大腊八的气运!”钟馗震惊道。“你不是小棋子,你是谁!?”
狂笑声不断,棋城隍的脸已经拧在了一起,黑色的雾气在他背后缓缓升起,“我是天道,我来摧毁这个世间,我来重塑这一切!”
听完他的话,钟馗一愣,大喝道:“笑话,钟某修行多年亦未曾领教天道。”说罢便大手一挥,刹那间捏住了黑雾的脖子。
黑雾的双脚逐渐离地,他也几乎在同时整个变成了雾气,没有一丝实体。被唯一捏住的脖颈也在逐渐变淡。
“这就是你,天道?”钟馗讥笑道。
道袍其实早在七色光入体时,便被解开,赤裸着上半身的钟馗后背散发着纯粹的金光。伴随着他的呼吸一闪一闪,每一次闪烁钟馗仿佛都要高大几分。
黑雾被大掌推开,又被急速跟进,打散又重合,重合又打散。狂笑声消失,换来的是几近的悲号惨叫。
灰色的血液在空中散落,浴血的钟馗不像个道人,更像个杀神,他双眼通红,每一击都不留余力一般,想要结果黑雾。
“八神入身你倒是可以与我比肩,可惜才七神。如此,你以为你能,杀死我!!”道袍解开后坠落在腰间,两袖在随风摆动,模样丑陋的男子如野兽般嘶吼。
“咳...咳...咳”不见黑雾动作,他竟然拜托了钟馗的猛攻。本算着六神便足够击败捉鬼道人,现在看来纵是八神也断不能拿下钟馗。
将人变作阳间身再尽情折磨的黑雾,俨然失去了所有的傲气。钟馗的掌风让他觉得自己会在挨下某一掌后被撕碎搅烂。
结界碎落的声音清脆,如风铃摇曳。
二人同时化作残影,追逐在郊外的山林间。钟馗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的手臂因过度用力而溢出鲜血,“走?问过我吗?!”
正要再度追赶的钟天师,一瞬间失去重心,眼前模糊,摔倒前他踉跄地站稳了身形,一口金血从他口中喷出。
“桀桀桀,你以为,我为何只窃取七神气运,因为第八个用在了你的身上。”灰色血液附着在黑色的雾气上,缓缓滑落。
黑雾冷汗直冒,他察觉到钟馗的血液是金色的,这说明...
“金般波若,钟先生好手笔。山水有相逢,恕在下先告辞,来日再会。”
道是道,佛亦是道,脚下的道是道,我即是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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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过鞍山,就算是离开了棋平,进入五石的地界了。
鞍山出好马,杜柯见到这座山的山峰时便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总觉得像回到了家一样。
师父驾车,徒儿坐车,好不快哉。只可惜,租来的马车并不是良品。马儿的脚程不快,这也让小石子一睹沿途风景。
“小石子,你可知老夫为何如此钟爱马?”车厢外传来声音。
徒弟不好不答,便随嘴应声道:“不知呢。”
“马车靠马,而小姐出行也依靠我,我驾驭马车。所以啊,马儿是换取小姐笑容的宝藏,我杜柯一生并不爱财,可这宝藏,如何都不舍得让人的。”
没有回话,很快马车的车厢内传来了低沉的鼾声。
“臭小子。”杜柯笑骂道。
一团无形之气席卷而来,直扑杜柯的面门。因为专心看路,本该躲开的杜柯,却与雾气撞了个满怀。
停车等了半响,发现并没有异样的杜柯再次驭马前行。耳边也随之传来低语,“你家小姐压根不需要你,她只需要雪先生就足够了。”
“谁!”顿生警觉的杜柯大喊道。
耳边的声音如细雨,并不让你湿湿漉漉,可长久了也能浸湿窗纸。
“千年来,你不知自己心思?你居然垂涎自家小姐。”
“一介马车夫!好大的胆子!”
“我没有二心,我只是想守护小姐。”
几个来回间,杜柯竟然自言自语了起来。可语气显然是两者,而非一人。直到杜粒睁眼后打醒师父,老瘸子这才结束了魔怔似的“对话”。
然而师徒两个都没有看见杜柯眼中的片刻绿光,那是恶狼才该有个眼睛。
“你不爱小姐吗?”
“爱。”
“你不想和小姐永远在一起吗?”
“我想。”
“杀了雪先生!”
手中的莲花籽有一颗逐渐失去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