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滴落在脸上,惊醒了沉睡的人。四肢都用不上力气,给人推下山崖的书生发现自己挂在了一棵槐树上。
“我还不可以死,我还没找到她。”
“她还好吗?今天是否练了腔,嗓子是否沙哑,是否有想我。”
山顶处站着两个人,分别身穿纯黑和纯白的道服,戴着高高的帽子。白衣中年对身边的人说道:“以意志生生改写生死簿,好些年没有这样的人出现了。”
“是啊,看样子要白跑一趟了。真是糟心,奈何桥上的漂亮女鬼该思念我了。”
“大白天的,少做些梦。不过别急,我很期待后续。”
黑衣中年明显很鄙视道:“谢老七,别妄想了,不会有好结果的。”
白衣中年却不紧不慢地说:“急什么。”
侥幸活下来的读书人再也没出门寻找唱红豆南的姑娘了,他娶了妻,生了子,教书做学问,逐渐变老。就好像完全忘记了她一样,他变了一个人一般,从此不再听戏,不再折柳,只在门前栽了棵槐树,待到槐花盛开时,坐在树下发呆久久不离开。
目睹这几十年的黑白二人,神情都透露着失望。明明很相爱的人,为什么要错过?
一生未嫁,用一次驼背、一条性命,真的足够偿还了吗?这一日,老学士风光大葬,弟子门人,百人戴孝。这一日,老妇人入殓收棺,仅一孙女守灵。
这一世欠你的,来世再还好吗?
可来世,还能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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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十四手中的碗摇摇晃晃,最终还是没能撑过半个时辰。范八爷的眼神逐渐冰冷起来,之前的试炼没有如此差劲的,他也很忐忑,难道我范族就要夭折一位了吗?
碗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三个人都没有开口,于是显得格外响亮,殊不知每一次碰撞,都撞在范十四的身上。
她的手开始颤抖,身体跟着打摆子,她不敢看身边这个将自己洗涤了的络腮胡汉子。
可越不看,好像就越端不好眼前的小碗,女孩的泪水在眼角打转起来。碗再一次掉落,没有发出碰撞地面的声音,小肆接住了他。
百无一用的“书生”却微笑着上前,将阴阳皿轻轻放在女孩的手上,再以手背微微抵住长发女孩的肘部。只见女孩的手不抖动了,碗在掌心四平八稳,再没有晃动丝毫。
一个时辰的时间悄悄地过去了,女孩已经满头大汗,小肆这才挪开手,搓揉起来,时间还是久了些。
秦月池里的女孩,带给小肆的印象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糟糕至极。可就是在那一刻,小肆像撞了邪似的,不自主地上前去帮助她。
想到这里,小肆又傻笑起来了,地府里撞哪门子邪,自己便是邪。
不可思议的成功后,范八爷才适度表达了自己的满意,点了点头。嘱咐了小肆几句,便大步离开了。
只不过在小肆看来,好面子的八爷明明是落荒而逃,如果叫七爷看见,说不得会对他落进下石一番。
范十四不善言语,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完整表达对“搭档”的感谢。小肆示意她不必在意,女孩便开始默默练起端碗来。
傍晚时分,小肆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便去找了略知医术的马面。
“冻伤。小子,你近日可是去了地狱深处?”马面疑惑地问道。
“未曾去过。”手背传来的疼痛让小肆几乎是咬着牙说话的。
触碰范十四白皙的胳膊时,小肆便后悔万分了。传来的阵阵冰冷将小肆冻醒了,可谁让自己逞了英雄,只得坚持。马面说,是秦月池的水在十四身上没有散去,可按常理,秦月池的水温和,不会冻伤人的。
一整个时辰,小肆的脑海里都回荡着女孩握着锈迹斑斑的刀的画面,她的眼神里透着一丝灰色,小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记不起是谁的眼睛了。
小肆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孩的眼神如此冰冷,仿佛举世皆敌,没有人可以信任,没有人可以依靠。
这让他再次焦虑,对这位新搭档并不满意,范四虽然嘴上不饶人,可如果说这世间谁可以让小肆把性命托付给他,矮个子范四排前三。
马面看出了小肆的心思,笑着解释道:“不要心存缔结,据我的推断。这冰寒,便是她前世所承受的,心中之寒,身体所受之寒。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要好好待她。”
听到这一番话,小肆愣了一下,说道:“但愿如你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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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伤足足花了半月才痊愈,小肆行动稍稍方便些,便接到七爷的任务:带上范十四,去阳间与城隍爷交接一批鬼魂。
“我倒不如再病重些”,他苦笑道。
临行前,七爷磕了磕烟杆,递给小肆一枚古朴的戒指,叫他戴上。小肆没有出声提问,即使满心好奇,可少问多做的规矩,谢族最看重。七爷见眼前的小崽子没有提问,眼神流露出几分欣慰,说了句:“雏儿,也该自己飞了。”
度朔山,大桃木。阴阳交汇的地方,地府常用的出入驿站。小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七爷最后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小肆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去想这些,转头看向范十四说道:“到了阳间,一切听我的。”
长发的小女孩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凭什么?”
看了看自己还被布包裹的手,无奈地笑了笑。凭什么,凭你是个碗都端不稳的小鬼,想到这里,小肆给自己气笑了,自己也是账都算不清楚的先生罢了。
去往城隍庙的路不算远,两人乔装打扮了一番,便上路了。路上遇见个怪人,一身黄道袍,披头散发,手中挥洒着纸钱,疯疯癫癫地念叨着听不清的咒语。
小肆是见惯了这些作法事骗吃骗喝的,也不在意,正准备绕行,却发现范十四伫立在原地,如一尊大佛,一动也动。
“你叫孙猴子定了身?走啊,赶路了。”小肆说。
范十四指了指道士,又指了指自己,说道:“有熟悉的味道。”可当小肆问她是什么熟悉味道时,小女孩却怎么也回答不上来。
小肆劝说道:“他只是用纸钱借路,你定是闻了纸钱的味道觉得亲切。该是你洗涤时间不长的缘故,我们走吧。”
范十四这才迈步离开,不知有没有听懂。
离城隍庙越来越近,阴气也越来越重。对于无常鬼差来说,阳间最舒服的地界,便是这城隍庙了。规模壮阔的城隍庙,会在私底下称自己为“小地府”。
“两位爷,一见发财,一见发财。”城隍爷一脸谄媚道。
“一见发财。”小肆道,“到底是个地头蛇,还未进你庙,便知我二人身份。”
“小神诚惶诚恐,不敢斗胆窥探真仙,只是这耳报神的工作,也是糊口的生计。知道二位大人前来,便赶紧亲自迎接了。”城隍爷作揖到底,不敢抬头。
城隍爷姓刘,掌管一片小乡镇。在城隍爷中,属于末流,所以听闻两位真无常来此,想要巴结一番,好不受那同行的欺辱,耀武扬威一回也好。打着这样的心思,却在小肆眼里显得格外献媚,好不喜欢。
可对方又偏偏不提及事宜,小肆有些不耐烦起来。
“刘爷,还请尽快交接工作,我二人也好早些回府。”
“什么工作,爷,你可不要吓我。”城隍爷害怕地问道。
见他不像是说慌的样子,小肆耐下心思再问:“你们城隍庙可是有一批鬼魂要运回地府?”
“鬼魂?私藏鬼魂是重罪,小神哪里敢,更别说一批。”
小肆这才明白过来,果然如此。七爷最后的眼神太怪异了,并且今日范十四所携带的阴阳皿是最高规格的,一个刚刚洗涤的黑无常是不能够携带最高规格的阴阳皿的。
一则是驾驭不了,二则阴阳皿是身份的体现,仔细打量范十四手中的碗才发现,是八爷的本命碗。
疯道士突然出现在城隍庙外,鬼喊鬼叫的。小肆发现,他每张纸钱后都遮盖这一个鬼魂的眼睛,纸钱散落也就意味着百鬼白日行。疯道士靠近小肆,围着他转,说着些疯言疯语,“天下大乱,地府遭殃”
“天庭震怒,罢官归乡”。
小肆忙拿出乾坤袋,将靠近的厉鬼挨个收服。很快,乾坤袋就要装满了,再没有阴阳皿接济,小肆凶多吉少。
这便是为何无常差使要互相搭档,袋内有乾坤,却大小有限;皿虽不可克敌,但可吸纳万千魂魄。
小肆惶恐万分,一时间忘记了行动。正在被厉鬼团团围住时,小肆的身后窜出个黑衣的小女侠来,她“飘”过小肆身前时,清凉沁人心脾。
小女侠双手成爪状,顷刻间将面前的厉鬼一一撕碎,她再次身影闪烁,辗转腾挪几番后,最大体格的厉鬼也应声倒地。
小女侠转过头,与小肆四目相对,范十四。
“无常该有宽厚之心,这厉鬼应当妥善收服,你一一撕碎作甚?”小肆训斥道。范十四却对他置之不理,转头便要攻向道士,小肆伸手去拉她,才发现她身体冰凉,触碰就如坠冰窟,才松手,十四便袭身到道士身边。
小肆心中大喊不妙,谁知道士身上竟然金光大放,将范十四生生震开了。
“地府已经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道士魔障了一般。
道士口中传来七爷的声音:“肆,不急回来。戒指即簿,保存好。”
说罢,道士就烟消云散了。
地府有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