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的夜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只有街角阴风凛冽。
狂风卷起地上片片纸钱,呼啸着拍打在墙上。
一道红光突然划过墨色的长空,床上的少年猛地坐起身,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淡青色的袖口之上,斑斑血迹犹如红莲绽放。
“汐夏……”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匆匆披上外袍便冲出去。
空荡荡的房中乱糟糟的一片,枕头被子皆凌乱地摊在床上,似是遭了贼一般。屏风后的浴桶之中,水早已凉透,唯有鲜红的花瓣仍然漂浮其上,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他自二楼一跃而下,踹开小二的房门便上前揪住其衣领。“说,你们这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二仍处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便被他拽醒,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他揉了揉眼睛,“客官,三更半夜的这是做甚?”
逸寒揉了揉头,使自己冷静下来,“和我一块儿来的那个姑娘不见了。”
“啊,就是那个红衣姑娘啊,她不是今天下午便退房离开了吗?”
“我说那个矮一点的,她出事了。”逸寒再次按了按额头,强行压制住自己想打他的冲动,将一枚银针抵在他喉口,“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要是有一句假话,你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不一定了。”
针锋在夜中闪着银光,见他是动真格的了,身子便不由得抖了抖,“客……客官……有花好好说……别冲动……把东西放下……”
“那就要看你配不配合了,”他顿了顿,手下稍微松了一点点,“你们这镇上,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回……回客官,不可告人的秘密倒是没有……”他这么说着,感觉手下的银针又紧了几分,抵着他的喉口仿佛随时就要将他刺穿,便匆匆改口:“不过……听说那边那座山上……曾是上古战场,无数亡灵距离于此,使得这镇上阴气也十分重,时常便会有怪事发生。”
他说着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窗外,夜幕中隐约可见远山漆黑的轮廓。“后来……听说是一两百年前,有位高人路过此地,提出了一个镇压的方法……”
“什么方法?”
“就是……就是……”
“是什么?”逸寒逼问着,手再次逼近了一点儿。
“每逢过节,用活人祭祀。”都已经说到这儿了,小二也是没了顾忌。他咬了咬牙,叹口气,“可是……谁又会愿意让自家的亲人来祭祀呢?”
“所以你们就专门抓往来的路人做祭品?”
“我……我没有啊……都是这镇上长老一派的人做的。虽有人看不过去,但为了这镇上的安宁,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摇了摇头,有些胆怯地看了看逸寒,“客官……已经三更天了,不久前响过的唢呐声你想必也听到了吧?且不说那夜瑯之山上怨气颇重,再者,那山壁之上有九九八十一个洞窟,每一个洞窟相连着便如迷宫一般。因而这百年来,还未曾有人从中逃脱过。客官,我劝您还是……”
还未等他说完,逸寒便挥袖而去。
夜风也耳边呼啸着,手心的冷汗让他的手掌都变得黏糊糊的。小二的话仍在他耳边回响着。
九九八十一个洞窟……错综复杂,如同迷宫……
他的符纸可以解开她身上的第一道封印,暂时唤醒她前世的意识,护她不被怨灵所伤。
只是……
以凡人之躯,承受仙人之魂,对自身的损耗还是极大的。若是自己不能及时将她寻回,她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足尖点地,淡青色的身影在风中掠过,很快便到了夜瑯山脚下。
踏入夜瑯山,便有阴风阵阵向他袭来,寒鸦立在枝头不时发出一两句啼叫。四周阴森森的,阴气却像是被什么镇压了一般,全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森寒。
山崖陡峭着,一个个洞穴在山壁上凹陷下去,在暗夜中显得如此慎人。
他在袖中取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幽绿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他纵身一跃,入了第一个洞穴。
方入洞穴,便有数百双幽绿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他握着夜明珠在洞中搜寻着,不时有蝙蝠自头顶飞过,他也不曾畏惧半分。
洞中遍布着森森白骨,从骨质来看,死亡时间不一,许多看着已经上了年头了。他飞快地查过每一个角落,末了在洞口做上个标记,便继续寻下一个去了。
就这样一个一个地寻找着,直到天将破晓,有光自天边闪现,有微弱的光芒照入山洞。他也不记得究竟是寻了多少个了,总之是很多个。无数知擦身而过的蝙蝠已将他的一袭青衣都染成了黑灰色,他却没顾得上这些,只是继续一个洞穴一个洞穴搜寻着,脚下的动作不曾慢过一分。
直到入了一个山洞。不同于他方才走过的山洞,这个洞中显得平静许多,四周没有一丝怨气,也没有那纷飞的蝙蝠。
他也察觉到了此处的不同,举起手中的夜明珠晃了晃,便看见棺材碎片四下散落着,一少女躺在一堆白骨之间,昏睡不醒。
“汐夏!”
他瞳孔一缩,丢下夜明珠便上前抱住她。
少女静静地躺在他怀中,气息已有些虚弱。七窍流出的血液此刻也早已干涸,暗红色的血痂凝在脸上,更衬得她脸色苍白。
他轻轻将她抱起来,找了个干净些的地方再将她放下。
找出刀子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泔泔血液再次流淌下来。他一滴都没敢浪费,用沾血的手指在她额头处画了个符,这才在她身侧打坐下来,口中不知念着什么咒语。
就这样过了许久,直到太阳渐渐从天边升起,初晨的阳光透过山中地迷雾照射下来,轻轻洒在她的脸上,他才睁开眼睛站起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血迹。晨曦洒在他们身上,少年的脸色却有些苍白,他轻轻笑了笑,将她抱起来,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汐夏,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好不容易出了山洞,他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温暖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少女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些,他的脸色却是白得像纸一般。
仍有阴风阵阵袭来,他抱着她快步朝山外走去,却突然有一道掌风朝他劈来。他来不及闪躲,被硬生生地打倒了,却仍然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少女,让自己在下方垫着。
见她没有受伤,他也就放心许多了,便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站起身,抬眸看着来人,风吹得他头发有些凌乱,青衣的少年却突然笑了笑,“岁浮,好久不见啊。”
男人一袭玄衣而立,项间挂着狼牙项链,青蓝色的天狼图腾显现在半露的肩头,标志着他尊贵的身份。他扫了扫落在肩头的发,盯着逸寒的眼中却带着凶光。
“是呢,当真是好久不见。这么久不见,你怕是忘了当年你都向我承诺过什么吧?”看见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汐夏,他的手不由得攥紧了几分。
“你不是答应过我回保护好她的吗?可你都干了什么?!”岁浮突然冲上来,两手抓着他的衣领质问着:“她上辈子死在你的手里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来纠缠着她?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保护好她?!”
逸寒也没有还手,脸色仍然苍白着,眼神暗了暗,“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有用吗?!”
岁浮猛地将他甩到一边,力道如此之大,振得他嘴角鲜血直流。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少年白皙的牙齿,他却还是没有还手。
“用命来还吧!”
灵力凝聚于掌心,岁浮那一掌直直地向他劈来。他依旧没有躲,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一道掌风从耳边吹过,那一掌却没有如想象般的劈下来。
一双小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他猛地睁开眼睛,素色衣服的少女正盯着他轻轻笑着,血液将她的唇角染得鲜红。
“逸寒,不要自责,也不要歉疚,”她的手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声音很轻,“我说过了,死在你手里,是我心甘情愿。”
“知……知画?!”
“嗯……我在呢……”她轻轻笑了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抚在他脸上的手也渐渐垂落下来。
一瞬间,心中空落落的,好像又少了什么。逸寒抬起头看着岁浮,淡淡开口,“现在,你满意了吗?”
岁浮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年怀中娇小的少女,眼中满是惊恐之色,“把她给我!”
他摇了摇头,将怀中的人抱紧了几分,“七千年前诛仙台一决令我元神尽散,我现在是打不过你。但你若执意如此,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你和他鱼死网破了,我欺负谁去?”一道白光闪过,白衣的少年从天而降,轻轻落在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不由得轻轻一笑,“逸寒,你这脸是何时让狗咬了?都快破相了。”
一想到脸上还没有完全消去的印记,他不由得又红了脸。
白衣的少年轻轻一笑,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转过身对着岁浮笑道:“岁浮,我这弟弟受了点伤,着实让我这做哥哥的有些心疼,你可知是何人伤的?”
“回太子殿下……正是在下。”
“哦?那便对不住了,”逸辰笑了笑,“我弟弟,除了我,没人能欺负。”
本来岁浮以为逸辰多多少少会看在天狼族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也就算过去了。可听他这语气,明摆了是要找他算账。
可他天狼族又岂是好欺负的?若今日真是低头认错了,他在天狼族又有什么立足之地?
想到这里,他怒不可遏,摊开手,一柄长剑显现于手中。
“太子殿下七千年前一人独挡百万天兵天将可是威风得很呢。只是七千年前一事,在加上你这几千年来为他修补灵魂,也已是损耗了不少灵力。外加凡人之躯限制,你如今能施展出的法力还不到当年的一成。这样算来,谁胜谁负便不一定了吧?”岁浮说着举起手中的长剑向他刺去。
白衣的少年连眼睛都不曾一眨,只是轻轻笑着看着他。只是手指轻轻一弹,岁浮便在站原地动弹不得了。
“就算我如今的法力不到当年的十分之一,你也还是没有资格与我一决高下呢。”
白衣的少年轻轻笑了笑,一拂袖,眼前的玄衣男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逸辰回过头去,见逸寒将手中的银针一根根插在汐夏身上。他笑了笑,弯下腰,给两人各自渡了些真气。“能救吗?”
“能,但……还少了些药材……”
“少了什么药材告诉我,我帮你寻来。”逸辰轻轻笑了笑,看着躺在逸寒怀中的少女,不知为何,感觉心没有上一次那么痛了。
“嗯。”逸寒点点头,又是一根银针插入穴道。
看着怀中昏睡的少女,他忍不住俯身上前,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知画,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