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暗门建得十分隐蔽，需在光下贴着石缝细细端详才能发现。若明镜台没在两壁装上简易烛台，就算是薛问荆，在这里经过十次八次只怕也无法察觉。护镜卫在一旁道：“此为千机司在安装烛台时发现的，恐内设机关，故不敢强启。”
薛问荆微微皱眉，她记得这条暗道通向的地方是一家香坊，阿陆查过，至少明面上称得上干净，和许家与且歌楼都没有联系，阿陆没费多少功夫就进入了香坊内部，确认了那里的暗道出入口已被封死。
如果和这两处无关，那暗门多半是在国师接手暗道网之前就有的，但薛问荆记得清清楚楚，这里在图纸上并没有标注。她想了想，对世子道：“这机关我能解开，只是需要些时间。”
世子问：“大概多长时间？”
薛问荆没有立刻回答，世子只见她的目光在墙上梭巡，手指从几块爬了青苔的石砖上抚过，不时将一耳贴在墙上屈起手指轻轻叩击石壁，末了退后一步道：“这暗门的打开方式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到对应的砖石触发即可。只是除了能触发开门装置的砖石外设计者还布了几块障眼法，后面都连着东西，若是误触后果难测。”
世子见她状况好转不少，听她说话也很有几分把握，便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劳烦不敢说，左右我也没什么旁的本事，就弄这些机巧玩意儿还在行些。”薛问荆玩笑道，着手开始破解机关。世子本念着他和护镜卫在此处会影响了她，想带着人悄悄退到上一个转角处等候，又怕她骤然发现人不见了会害怕，便只退了几步。好在那带着他们下来的护镜卫很有做木桩子的潜质，在一个地方站定后便一点小动作都无。
他看不懂薛问荆怎样判断那一块是正确的石砖，只见她东按按西敲敲，不时将一耳靠近石壁，神情是他从未见过在她脸上见过的专注认真，与方才恐惧的样子判若两人，乌沉沉的眸中仿佛被洒进了零落的星光。
她把烛台举得很近，这样才方便看清任何一丝细微的蛛丝马迹，暖黄的烛光将她的脸庞映出几分朦胧暖意。世子忽然想起几年前薛问荆被杨无相抓到宣阳王府的那个晚上，她单薄地站在雪地里，让人想起坠了雪的枯枝上垂悬的最后一片叶子。
女学中佳丽众多，他曾听闻宫人暗地里排过她们的姿容，与她交好的几位都名列前茅，唯独她上不了榜。她面容生得宁淡，就像白纸上几笔淡墨勾勒的永远只有一个剪影的美人，沉寂而不点眼，作为山水最为俗套的点缀。可后来他见到了她笑起来的样子，淡墨美人立刻有了灵，是从雪野绽放的活色生香。
时间一点点过去，世子虽对机关一无所知，却也看出薛问荆每个动作都慎之重之。他合上双眸开始靠着石壁闭目养神，直到机关联动的声音打破暗道中的安静，不知尘封了多久的暗门沉重而滞涩地开启，最靠近暗门的薛问荆最先闻到那沉浮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抬袖掩鼻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暗门绝对少说也有百余年没开启过了，薛问荆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要只是难闻点也就罢了，就怕有毒，薛问荆可不想死在这阴冷的暗道里，她到了阎王殿都会哭的。
世子看起来与她英雄所见略同，看了一眼暗门后出现的一片漆黑不知通向哪里的暗道，拦下了接过烛台就想下去探路的护镜卫，道：“下面不知是什么情况，不如先上去再做打算。”
薛问荆也是这样觉得，但要挪步的时候她又有些犹豫。她很想知道暗道通向什么地方，若她此时回去了，世子和王明明未必会将结果告诉她，还是她自己下去看一眼比较稳妥。
世子看出她的犹豫，问：“姑娘是觉得如此不妥吗？”
“不敢。”薛问荆斟酌着道，“殿下深谋远虑，此法自然最为稳妥。只是此处长期尘封，万一下头有些有年头的东西乍一与外界相通遭不住坏了，岂不可惜？”
世子道：“方才门一开该坏的便都坏了，剩下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只是这暗道里机关重重，只怕要劳烦姑娘等下去的时候辛苦再跑一遭，不然若不慎触动机关把这暗道通向的地方给毁了，岂不更可惜。”
这话正说到薛问荆心上，她忙道：“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别说下这暗道，便是要我上到山下油锅亦无所辞。”
世子笑了，道：“姑娘这会儿倒是胆大，我还以为姑娘见到这底下漆黑一片会害怕呢。”
薛问荆这才发觉她一直站在暗门前，那黑魆魆的暗道正对着她，里面仿佛随时会冲出个什么怪物似的，很是瘆人，忙往旁挪了两步，道：“这暗道森冷，待久了竟也麻了，倒没刚下来时候可怕。”
三人原路返回，护镜卫立刻快马加鞭回明镜台请示王明明，世子和薛问荆在正厅里坐了歇息。薛问荆借口到院中透透气悄悄叫了阿陆过来道：“城东的那家胡记香坊，去查一查原先是个什么地方。至少要查到太祖年间，我要一清二楚地知道，哪怕几日的变动都不可漏。”
阿陆的笑容跟面具似的挂着，眼中却无一点笑意，“小姐是不是在下面发现了什么？”
薛问荆用只有他二人能听清的音量将那道暗门的情况简要一说，轻声道：“暗门开在那条道上必有道理。那门里味道难闻得很，有些年头没通气了，要想找到其中端倪必须往前查。”
阿陆沉默半晌，道：“少楼主派我来辅佐小姐，小姐的决定我本不该多言，只是如今国师出逃，且歌楼覆灭，小姐若再要往前走便不只是无法回头，稍不注意还会迷失方向。趁现在事态还可控，小姐不妨想想今后的打算，只有心意坚定才不易误入歧途。”
薛问荆神情中带上几分郑重，道：“你的忧虑我明白，多谢。大表哥既请你来京城助我便是信你，大表哥信的人我也不疑，实不相瞒，我心中有些猜想正想问问你的意见。此处不方便说话，回去我慢慢说与你听。”
她自以为一派严肃，阿陆听着听着却笑了。薛问荆与他认识这些时日，已明白他这是真的觉得好笑，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笑着摆手道：“表小姐说话的功夫长进了不少。”
薛问荆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知道反正打不着他，抬脚便踹，道：“我正儿八经和你说话，你在这给我开玩笑，有病吧你。”
阿陆笑着闪开，说着要立刻动身去查脚底抹油似的跑得飞快。薛问荆对着她远去的背影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正欲回屋檐下乘凉，只见世子站在廊下看着她。若他是在她和阿陆谈正事时来的阿陆必会有所反应，想必是刚出来不久。
薛问荆向他走过去，世子问：“那位是姑娘的护卫？”
薛问荆点头，她估计这是柳长青把阿陆派给她的本意。世子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阿陆离去的方向，回正厅里等着明镜台传消息过来。薛问荆其实有些好奇世子这没实权的二世祖在皇帝阵营里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又怕他位置尴尬问出口更尴尬，只好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匕首。
王明明不一会儿就颠着小轿来了，见了薛问荆也不惊讶，乐呵呵地和她打招呼。
他既然来了便是要即刻探查新发现的暗道的意思。打头阵的自然是薛问荆，几个训练有素的护镜卫全副武装地跟在她身后。王明明本指了一小队人，薛问荆坚持只要其中几个，否则那暗道那么窄，若真遇上什么意外倒被自己人堵得严严实实跑都跑不掉。
世子一开始本不在名单内的，可他执意要一并下去，王明明劝了许久都劝不住，只能背着他交代薛问荆多注意着些。薛问荆嘴上答应着，心里对自己的能力有充分的认识——要真遇上危险她连自己都保不住，不如让世子走在护镜卫中间好了。无论什么情况总是中间的最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