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乱破旧的出租屋内,潘宜雯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床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
半个小时过去。她忽然动了。
她机械地扭过身体,缓缓伸出手,拿起了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开机。
这个手机是丝丝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她舍不得扔。但怕江家的人循着这个手机号码找到她的踪迹,便只除了每天定时开一下机,其余时间便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开机后,手机在她手里震动了几下。有两条短信进来。
都是陌生的号码。
她点开,看向了第一条。一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字,潘宜雯的手就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手机差点掉在床上。
——如果你不想一辈子躲着藏着,现在该是时候收手,现身了。
潘宜雯的手无意识捏紧,拼命压下眼中的酸涩。
这是威胁!江家人到现在还在威胁她!
她垂下脑袋,喉咙里窜出一声讽刺的低笑。
先是江厉玄,又是姚青岚。果然是母子……心肠都那么狠毒。
指尖动了一下,她不小心点开了第二条短信。她转动着目光,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跟着一凝。
是地址。后面还写了一句话。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去这里,你会见到你最想见到的人。”
她最想见到的人?
潘宜雯咬住嘴唇,眼中依稀有了泪光。
她现在只想让自己的女儿回来……就只有这一个愿望。还有谁?还有谁是她想见到的?
一个名字随着这个疑问,浮现在她的脑海。
——江锦衍。
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心里顿时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对!江锦衍还没有见过丝丝!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个女儿的存在!如果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姚青岚和江厉玄害死了丝丝……他一定会帮她的!
潘宜雯双手激动地颤抖着,望着门的方向,嘴角缓缓绽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来。
音乐会当天。
临出门一个小时,姚青岚就开始在衣柜里面挑选衣服。
她换了好几件,总觉得有哪里不满意,让江锦衍帮忙选选看,哪一件好。
江锦衍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报纸,闻言,抬眼无奈地看向了姚青岚,笑道:“都好看。”
“哪有你这样的?”姚青岚嗔道:“次次问你,你都这么回答。”
江锦衍放下报纸,走过去从她刚才拿出来的衣服里面挑了一件浅灰色的,有着百叶草刺绣的大衣给她,“既然你不相信我的眼光,那这件总可以吧。”他的眼睛里有着笑意,“刚才我看你穿着这件衣服在镜子面前,站的时间最久。”
姚青岚接过衣服,看进他的眼睛,只觉得鼻子微微一酸。她又好笑又有些感动地柔声道:“……好。”
收拾完后,两人便开车出了门。到达音乐厅入口时,离音乐会开场还有一个小时。
姚青岚的眼睛掠过马路对面的店铺,最后停在一家甜品店的木质招牌上面。还没说话,江锦衍就先看了过去,眼神中泛出了然的笑意:“嘴馋了吧?”他转头对姚青岚说:“外面冷,你先进去等我,我去给你买。”
她的喜好他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姚青岚想跟他一起过去,但江锦衍不让。他握着她的手边替她暖和,边道:“也用不了几分钟。”她怕冷,一有个感冒发烧的,很长时间都好不了。
姚青岚拿他没办法,只得笑着答应,转身先朝里面走去。
一直到看不到姚青岚的身影了,江锦衍才将视线给收了回来,随着人流,走到路边的人行道等待。
没过多久,身旁有人挤了一下,还撞到了他的肩膀。
他偏头看了一眼,是个女人。虽然妆容精致,却依然掩盖不了满脸的疲态。他很快调转目光,直视前方。
女人的手揪着自己的衣摆,几次张开嘴巴想说话,但话却被堵在了喉咙口。
时间到了,红灯转绿。
江锦衍步子一动,往前跨去。
女人下意识跟着他,哑声低低地叫他的名字:“江锦衍……”
江锦衍像没听到一般,继续往前。
女人一急,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腕,又叫,这次声音大了些:“江锦衍!”她开口,眼底有了泪光,“是我啊!我是潘宜雯!”
潘宜雯……
最后三个字终于触到了江锦衍的神经,他停下,缓缓转头,再次看向了她。
两人对视。
潘宜雯的双眼充满希望的紧盯着他。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江锦衍也不再年轻,但气质却比初见时沉稳了许多,仍旧吸引着她的全部注意力。
江锦衍没有说话,眼神看上去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冷漠。
随着时间的流逝,潘宜雯越发紧张起来,随之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她扯着江锦衍的衣袖,急急的说道:“潘宜雯!我是潘宜雯啊,”她指着自己,嘴唇抖动着,“二十年前……在姚家的宴会上……我们认识的。”
江锦衍看到她一脸紧张,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本就冷漠的表情更是添了一丝冰冷,完全不见在面对姚青岚时所有的温柔。
“抱歉,我不认识你。”他道,随即不再停留,抬腿往前走去。很快走到了马路对面。
潘宜雯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江锦衍离她越来越远,她的心一阵刺痛……在下一个绿灯来临后,想也不想地便快速跟了上去。
“不认识我?”她脸色发白,却不放弃唤醒江锦衍的回忆,“那一次见面后,我们发生的事情难道你都忘了吗?!江锦衍!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们有一个女儿!她叫丝丝!”说到自己的女儿,一想到她死去的惨状,潘宜雯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引来了不少人侧目,“你知道这十几年来我们母女俩过得有多苦吗?!丝丝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这都是姚青岚害的……”她语无伦次的说着,“当年也是,我去找你……就是她把我逼走的……”
“说完了吗?”江锦衍神色更加冰冷,面无表情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潘宜雯一脸震惊。
只听江锦衍又道:“如果不是你的贪心,你的女儿会死吗?”
潘宜雯整个人定住了,喃喃道:“……原来你都知道。”
江锦衍拂开了她的手,向街边的一家店门走去。
潘宜雯却怎么都镇定不了了,跑上前去扯住江锦衍的衣服,泪流满面地嘶吼道:“你早就知道了丝丝的存在!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母女俩!还任由姚青岚陷害丝丝!”她恨啊,恨江家人,恨他们每一个,“丝丝她同样也是你的女儿啊……她也是你的女儿……”
“不。”江锦衍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你说错了。我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厉玄。”
潘宜雯不可置信地摇头,声音嘶哑地质问:“姚青岚做的一切你就看不到吗?!”
看不到吗?
江锦衍也曾这么问过自己。
第一次得知姚青岚所做的事情后,他也是有过震惊和不相信的。但她做这些……都是因为他。他年轻时,所犯下的错。结果……却由她来替他承担了。
他做错了很多事……现在老了。不想再错了。
他无声叹息,用沉默来代替了他的回答。
潘宜雯绝望了。
她嘴唇青白,身体颤抖着。
她错了。她又错了。她一直想让丝丝认回自己的父亲……却从来都不知道,江锦衍却一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那后来的事……她细细一想,不由得痛哭出声。
头顶突然传来江锦衍的声音。
“你走吧。”
潘宜雯抬着泪眼看他,妆全花了,样子看上去既可怜又滑稽。
“离开江市。一个人好好生活。”他说。
没有了丝丝,她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潘宜雯默默流泪,看着江锦衍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走进了街旁的一家店铺。
没一会儿,他就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糕点盒。
潘宜雯没有动,看着他走近,又走远,路过她身旁时,也像是没有看到她一般,径直就走了过去。
她不甘心,跟在了他的身后。
还没过马路,却看到了音乐厅入口那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姚青岚。
她把手放在嘴边,不停地呵着气,似乎很怕冷的样子。
江锦衍步子更快了一些,走向她,十分自然亲昵地握着她的手,帮她暖着。两人说笑着,姚青岚看到他手里提着的甜点,笑弯了眉眼。
潘宜雯站在街对面,神情木然地望着眼前的画面,没有动。
姚青岚背转了身,江锦衍突然回头,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了潘宜雯。
潘宜雯黯淡的眼神瞬间有了色彩。她看着他,嘴唇蠕动。
江锦衍先向她无声开了口。虽然隔得很远,但潘宜雯还是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意思。
——走。
说完,他便再也不看她,牵着姚青岚的手头也不回地进入了音乐厅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