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镜子横在中间截住了抡来的骨锤,震的师尊整条胳膊蚂蚁啃噬一般酥麻。再一个旋转,它便击退了师尊,荡悠悠地飘出个洪亮的声音道:“举着拯救苍生的旗帜,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竟面不改色,不愧是你!”师尊举着骨锤横在胸前,作迎战姿态,对着那镜子喊道:“卑鄙小人,散布谣言,还躲在镜子里不出来!缩头乌龟当得比真乌龟还真!”
那镜子悬空转了一圈,里面传出来爽朗笑声:“你这激将法真是粗劣!我只怕现了真身连天帝都得磕头呢!放了他,我便不提你劣迹斑斑的过往。否者……休怪我撕了你的脸面。”
师尊把骨锤立在地上,拄着道:“我自认升天以来近千年里人正影直、为人师表,恪尽职守。这徒弟我教了四百余年,尽心栽培,如今为着你的话与我翻脸,恁地又要听你的放了他?你即便是天帝,也管不了我师徒之事!”
那镜子转了转怒道:“别人不知,我却晓得!那学堂里的徒弟都是你仔细搜罗来的!细心栽培也只是为自己做嫁衣,怎又有脸说是为人师表?我今日不与你计较这些,单问你要这天胡与骆驼鱼!你若是阻拦……”
师尊杵了杵地,鄙夷道:“我若是阻拦,你还杀我不成?”镜子悬停,没有回答。天胡心里却是清楚:“仙人想要只用威胁之词喝退师尊是行不通的了。他出手自然能轻松战退师尊,却必会剪了师尊果的同时干涉了我的走向。这困顿局面,只能靠我自己了。”他开口道:“我一向尊敬你!你却这般用心,着实对不起我俩的缘分。你既在因果循环里,日后也早晚得报,用不着他出来与你争个生死。你想再升仙品,那我就成全你!连本带利还了你的恩情,从此不许再滋扰我等!”
师尊哼了一声道:“算你还有些良心。那我便问你,你如何还我这恩情?”天胡答道:“学来的本事自当还你!这一身长兵刃的使法从你处来,废了便是。这一身道术如今混杂也分不清,干脆从此禁了,一个不用!这算是还了本!至于利……就把这筋脉给你了,只当我五百年来替你保管的!”
那镜子却挡在中间语重心长道:“不可!不使兵器便是弃武,不修道法便是弃仙!再舍去这身筋骨,你从此只是个凡人了。你也想搅得一身大果,然后为了三界被斩吗?”
师尊却是嘴角上扬道:“忠义礼信倒是没忘!也算是我教出了些东西!如今我在天界有头有脸,说话也该算数!你若是真做到这三点,我就放了你与路驼鱼,从此再不理会你们!”天胡道:“当真?”师尊再笑道:“自然当真!那镜子说对了一半,我如今附庸风雅,整日里言行不一,的确是伪君子作态,但也是天界在我之上,容不得旁门左道!如今你愿助我突破这桎梏,我便从今日起做个言行一致的真小人。”
那镜子剧烈晃动道:“不可!既是小人,更不能信!”天胡却是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还了他的本利,省得日后纠缠不清!你出不得手还护不了我吗?不过是没按着你的路子走罢了!既然有万千结果,也该有万千选择!”说完,便盘坐起来,将周身法力拧于抱月状的两掌之间。
只见他周身光彩流动,法力顺着筋脉游走全身,汇于怀中成了掌中明月,时间越久明月越炽,最后只听一声吼叫:“散!”。那明月便化作点点星光,向着外面飞去了。此期间,剩余三者表态不一,镜子在塔里急得转圈却不能出手;骆驼鱼一旁瘫坐,泪如涌泉;师尊则倚着骨棒,只待轴戏。
天胡散了修为,站了起来,走向师尊道:“只剩这筋骨了,拿去吧!”师尊不含糊,抡起骨棒照着两臂张开毫无防备的心口砸去。只听得一声闷响,天胡便飞出去撞在了内壁上,待他起身,原处还站着个自己——没有模样,只有筋脉。师尊一兜手便把那筋脉收了下,背着手道:“一炷香!”说完,便化作青烟走了。
镜子摇了摇,变作席子大小载着天胡和骆驼鱼往他原先的山头回去,其间经过暂且不提。只道,他三者回了废墟般的山头后,骆驼鱼一脸愤怒,他虽然没有回复,但有了骂街的力气:“好个贼老道!居然炸了我师父的洞府!”天胡腰里却飞出个人来,衣着华丽,容貌稚嫩,不开心道:“这是你师父自己炸的。”
说完,因果便捡起地上的镜子一阵怒骂:“好果因!自己出不得山,便使了个法器出来!”天胡大愕,道:“方才说话的不是你么?”因果苦笑道:“我有言在先,摘下坠子我才出来!你没摘,我怎么出来?因果玄妙,错一步便是轮回,又如何能像他一样,不顾大势?”
那镜子颤了颤,里面投出个人影,正是果因仙人!他开口笑道:“我若是不出手,小道友命都没了!恁地见死不救,也是仙人本分?”因果啐了一口道:“你不过是觉得无果之人难寻着,舍不得他死罢了。”一时间两者斗起嘴来,喋喋不休,说的人脑浆子沸腾。
那一边缓过劲儿来的天胡一声大喝制止了他们。他坐在废墟上道:“休再做甚主张了。我成仙五百年从未曾听过两位的名号。当时只知世间有生死,那晓得这大小因果!小的柴米油盐,大的世事轮回,皆是定数。我升格,只道得了个逍遥快活,却不知花鸟鱼虫、人鬼兽仙都是大果的造化。这一般又有什么逍遥可说?我五百年活的个屁的自在!都是定数!都是定数!”说罢掩面而泣,两大神不知所措。
那一边骆驼鱼开口道:“师傅,方才两上仙争执,我听出了些门道。你我都是未定之数,半条腿迈出了因果,如今你撇了那贼道人,便真的能遗世独立了,隐居、出世、成仙、成魔都是你自个儿的了。”天胡闻言更是嚎啕,他泣道:“我本也有此意,谁知这般难受!半条腿踏出来,就有这管因果的大仙出来亲自主宰,比起那些不知命中定果的世间万物,更显得我可悲可叹。从此我到死都是这两位手中的皮影,哪个动作也不是我自己的主意了。”
那两位刚想开口,天胡又牢骚起来:“我都不知全身上下哪个是我自己的了,结缘、断恩,都是你俩暗中角力的产物!既然有着通天的本事,混成魔王的都能斩了,又何苦来左右我这个小神仙?”那两位仙人难得没有拌嘴,你一言我一语宽慰了起来:“你跳出因果,是天赐的缘分。我俩又不是追命的鬼怪,何须按着你前行?只是无果之人,命数不定,不处理好便扰了天下的因果,我俩到时候分身乏术啊!此一世还有寿元,不可早早了断!我等亦不过是奉了天运!”
天胡哭罢叹气道:“现在我晓得了,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我即使侥幸逃出,也会被再捕回去。不若进了轮回,投身世间凡种,一生一世不晓得命运捉弄为何物,也算是个假逍遥了!”望着天边飞来的零散麻雀,天胡有感而发:“仙鹤、彩凤都是通灵得智的,一生也要求仙问道,论境界不如凡鸟!我便投身当个麻雀,朝露暮鼓,不通灵不得智,也没多少因果!”说罢,举起了果因仙人的镜子对着自己照了起来!
果因大喊道:“因果!还不拿你的镜子照他?往生镜一照,他便真的往生去啦!”因果闻言立刻取出了照死镜。两道光,一黑一白,洒在天胡的身上成了太极的意境,旋转了起来。那太极越转越块,天胡也越来越通透,最后,一道五色的柱子冲天而上,化作五道霞光散去了。
骆驼鱼一脸吃惊,问向二仙:“这是怎么一回事?”二仙叹气道:“他要进轮回,我们拉他出来,两力角逐,把他扯断了!”骆驼鱼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二仙叹气:“没进轮回,也没回来!他断成五片,没踪迹了!本来一份的无果,如今变成了五份。我俩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见到了下下策!”骆驼鱼道:“下下策,莫非是指他变成了混世魔王?”
两仙长叹道:“若是一个,那倒好了!只怕是五个啊!”骆驼鱼急忙问道:“你俩寻他去!”两仙再叹:“寻得也捉不得,我俩言行干系着因果!在一堆有果的里拎他一个无果的,如火中取栗,又何况是五个!”
骆驼鱼大哭:“为之奈何?他救了我的性命,又因你们胡闹才划去仙果,你们定要给我交代!否则我现在就化个魔王给你们看看!”两仙闻言大惊失色,直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六个魔王,我俩也打不过啦!万世轮回可不能就断在这里!办法倒是有的,但要你行事才行!”骆驼鱼喜极而泣道:“说!只管说!”
正是:
算尽天机仙捉弄,望断世道人悟空。
五只魔王将出世,一匹骆驼始但责。
骆驼鱼从此入世寻天胡,崎岖坎坷的经历不比取经和尚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