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方子皓露出了他从所未见的表情，抱着爷爷。是那样孩子气，那样温暖又令人疼惜。
“你好，我是他的朋友，陪他来看爷爷的……”我还在边瞄着方子皓，看着护理员一脸疑惑，才自我介绍了一下。
“喔，我是护理人员，叫我茉莉就好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连为什么方子皓会到这，还有为什么他的爷爷会在这，都搞不清楚，只是愣愣地在一旁。
爷爷满头灰白发，眼神飘渺不定，挂着一个乐天无忧的笑容，脸上的皱纹却还呈现出固执的角度线条，在方子皓跟爷爷讲话时，爷爷的眼神在我与方子皓之间晃荡游移，爷爷讲话断断续续，方子皓却仍旧非常有耐心地蹲在他的面前耐心倾听着，我觉得自己好像被隔离到另一个世界里了，除了他们的对话我根本无法了解，方子皓的表情柔和许多，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下扬过。
“她……她爷爷怎么了吗？”我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爷爷得了阿兹海默症，所有的事情会一直忘一直忘，连回家的路，吃过什么东西，所有短期的记忆全都稍纵即逝，有时候长期的记忆也会时好时坏，根本没办法照顾自己，所以才到这来的。
刚开始的时候，方子皓怎么都不愿意爷爷肚子来疗养院，但是爷爷竟然趁着自己病情还没更严重时，把下半辈子住院的费用都付了，还不准方子皓带自己回去。
据说，那天方子皓还哭了。
用据说的原因，是因为我听到茉莉讲说方子皓掉泪这件事，实在不敢相信，导致后来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我边走着，边看着他们爷孙俩，看见方子皓脸上温热的笑容，有点恍惚，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这阵子来一起住的那个人。
“你知道啊，可是第一次有人陪他来看爷爷呢……”
“嗯？是吗？”
“你是他朋友吧？他这人没什么朋友的，常常都一个人独来独往的。”
“朋友吗？”我自己也在怀疑。
吃饭的时候，我和方子皓也在旁边吃着三明治和色拉，方子皓总是耐心地照料着爷爷，偶尔还会帮爷爷擦擦嘴角的食物屑屑，像个在照顾小孩子的小孩子。没见过这样的方子皓，导致我在吃三明治的时候，一直瞄着方子皓的举动。
下午的时候，和方子皓并肩坐在草原上吹着凉风，夏沫有种虚无飘渺的愉快感。
“你知道吗？爷爷以前常说：每个人周遭世界变迁的速度，远快于每个人生命的短暂历程，再也没有被大家公认，比人一生还要长久的价值观存在，大部分的价值观都比人生在世还要短暂……”
“什么？”我听得有点迷茫。
“但是，照片却留了下来……”方子皓没理会我的疑惑，继续说着，“影像就是当下的永不再来，相片记录了片刻，它是向永恒所抢来的几秒钟……”
我有点不懂，但有点着迷，“向永恒所抢来的几秒钟啊……”
“所有的名利，都会消逝的……”方子皓看着爷爷，爷爷像孩子般拿着相机对着蓝天，“人定的是非对错，人们的价值观，也是不屑一顾的……”方子皓轻哼了一声，扬着嘴角，不可一世。
我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方子皓会被外面的人说难搞了，不迎合他人，不作假，他只是太真实地活着。我看着他，内心有点激动。
“干嘛那样看我？”方子皓被我的目光盯得有点腼腆。
“那你父母呢？你都一个人吗？”我的眼光，满富感动和激动地看着她。方子皓看了她一眼，闪过了一个不可言喻的浅笑，“我是孤儿，被爷爷抚养长大的。”
我心里被什么东西刺一下，眉毛纠结，有点鼻酸，忽然好心疼这样的方子皓，有股想要拥他入怀的冲动。
“其实你根本也有很温暖的一面啊……，干嘛每次都要板着脸，装作冷冰冰的？总是不跟人打交道，一个人耍孤僻？”
“没有什么人是天生喜欢孤独的，只是不强求自己交朋友而已。”方子皓没所谓地说，起身走向爷爷。
“那，那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吗？”夏沫跟着起身，在方子皓背后问。
方子皓回头，低声地说，“也许是喔……”风有点大，夏沫没听清楚后面是不是还有句子。
要回去的时候，方子皓给了茉莉一个大信封，里面是她之前几次来，在这里拍的四、五张黑白相片，是院里爷爷的病人朋友们和爷爷的相片。
“哇，院里要有名摄影师的作品了呢，我要叫院长表框挂起来……”方子皓只是轻笑着，就走开去跟爷爷道别了。
“他……他拍得好好…”夏沫看着相片，找不到任何其他词句。
“是啊，院里本都是病人，跟苦痛、疾病脱不了关系，他却好像抓住了那一闪即逝的快乐呢……”茉莉看着相片上病人们的笑容，说着。
“向永恒抢来的几秒钟……”我喃喃自语着。“听说他好像不常拍人像？是不是因为跟别人没什么交流？”
“该不会因为从小是孤儿，所以比较不善交际？”我边看着相片边说。
“孤儿？”茉莉一脸疑惑，“他不是孤儿啊，她父母都是艺术家啊…”
“啊？”我一脸疑惑。
“对啊！上次他母亲也有来看爷爷啊，而且方子皓的大部份的作品，好像都是由他妈妈代理的……”
“这家伙……”我鼓着脸。
和茉莉和爷爷告别之后，两人便踏上归程。我坐在方子皓旁边，还在鼓着气，瞪着她。
“怎么？”方子皓瞄了她一眼。
“你这猪头！你干嘛骗我说你是孤儿？”我用手戳了戳他的脑袋。
“哈哈哈……”方子皓发出难得朗朗笑声，“当时你的表情，适合这样回答……”
“你这家伙真的很讨人厌……”我双手交叉在胸前，继续鼓着脸，好像在当时有什么感情被骗走了，但是却如同覆水，难收回了。
路上，我在方子皓的车上找到一张舒曼古典CD，我在车上播放着舒曼的古典乐。
“方子皓，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音乐，我出生在音乐世界，所以父母也希望喔跟随他们的路。我从小学小提琴，我很喜欢舒曼的《梦幻曲》，《梦幻曲》是热恋中的舒曼写信告诉克拉拉：“记得有一回你对我说：‘有时在你面前我真像个孩子。’无论是不是这句话的影响，总之，我突然有了灵感，即席写了30首有趣的小品。”
“你喜欢音乐，喜欢小提琴吗？”方子皓突然问我。
“其实我也不确定，小提琴是因为从小开始练习，好像是一种责任，必须去学习音乐，去学小提琴。”我叹了口气说。
“哦。”这个应答果然很方子皓的风格。
“《梦幻曲》还有肖邦的《离别曲》是我最喜欢的两首歌。”
车穿过山林，不知道开了多久，伴随着舒缓的人音乐，我在车上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