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礼》
我叫阿霖,是一只修炼百年的鲤鱼精。
百年前,我出生在这家寺庙里,因为有了香火的供奉才化有灵识。
这家寺庙里的和尚都奉我为圣物,认为我这佛前鲤是佛的童子化身,是在佛身边修炼的灵宝,每日都会有人来精心照料我。
其实,我不过就是只小小的精怪罢了,哪敢称什么灵宝。
可无奈,每每拜过我的人都会有“好运”,像什么前日陈家的书生拜过我居然高中了、王家老爷子拜过我病好了、许家娘子拜过我次年便得了大胖小子........如此,不胜枚举。
他们哪里知道,那陈家小子之所以高中那是因为人家寒窗苦读十年、不敢懈怠才有今日这番风采;王家老爷子之所以病好是因为他儿子在那神医面前跪求了几天几夜才把他请来;至于那许家娘子更是巧合......
凡人真是可笑,明明是自己修得的福缘、到头来竟算在我头上。
在这尘世间的千百年里,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他们对我的信奉不过是那些所谓的好处罢了,若是有一天好处没了,那之前有多崇敬,之后便有多无情,这,便是人的本性。
不过,这般说又好像有些片面,毕竟有一人除外,他从未像我求过什么,正如他的法号、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可就是没有戳穿我.......
他叫了然,是专门负责照养我的小和尚,据说他原本是个富家子弟却因为家族半道中落出家做了和尚,为人谦和、不争不抢,方丈便觉得的他是个明白人便赐给他法号了然,并让他好生照料我。
我认识他十一年了,从他七岁入寺开始。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对人是、对鸟兽虫鱼也是,好似拂晓的微阳能把人心化了似的,我总是想,若当年不会发生那些,他也许就是盛京里风头最盛的玉公子,叫无数佳人为之心醉,而不是在这么个破庙里与我这小小的精怪做伴。
初春的雨最是叫人爱恨交织,恋的、是那坠粉飘红的好颜色,悔的、又是太过喜新厌旧的个性,一番风景还没来的急细细品味,便被这雨带了去。
也许是待着无聊了吧,趁那小和尚给我喂食的功夫,悄悄的与他说了会儿话。
“喂,小和尚,我问你个问题怎么样?”
了然的手指顿了顿,眼神向四周望去。
“哎呀,别找了,我就是这瓷缸里的锦鲤。”
了然笑了笑:“是你呀,不知姑娘要问小僧什么问题?”
“你不怕我?”我有些惊讶,毕竟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找人说话。
“不怕。”
我在他那张如玉的面孔上急切的寻找一丝丝的恐惧,可惜终是无果。
“你为什么不怕我?”
“姑娘难道就是想问小僧这个问题?”
了然依旧是那副笑颜。
“一共能问你几个问题啊?”
“加上这个姑娘已经问了小僧三个问题了,不知姑娘还想问些什么?”
“唔....还有好多,你先把这个答了吧。”
“好。”
那人耐心道。
“第一,姑娘是锦鲤,可以给人带来好运,佛曰:一切皆缘,姑娘愿意与小僧说话定是善缘,小僧为何要怕呢?”
“第二,姑娘既然愿意问小僧问题,定是多少个都不为过。”
“那好,我再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从不向我求些什么?”
了然神色怔了怔,随即又恢复了笑颜:“那小僧能否问姑娘一个问题?”
“你问。”
不知道他要干些什么,但为了得到答案,便只好顺着他走。
了然指了指寺中的一尊观音,那观音雕的慈眉善目的,右手捻着一串佛珠正做着祷告。
这是寺庙中最普通不过的菩萨了。
“姑娘可知观音菩萨正做着些什么?”
“祷告。”我说。
“那,便是小僧要告诉姑娘的答案了。”
答案?这算哪门子的答案?你这不是答非所问么?好歹我也活了百年,怎么能让你这么个小娃娃随意愚弄!
我有些生气了,扭过身去不在理他。
了然只是笑了笑,独自捧了本经书在一旁席地而坐,敲着木鱼,口中诵着经书。
夜深了,暗淡的烛光在空中摇曳,好似下一秒便灰飞烟灭。
其他和尚都睡下了,唯独那小和尚依旧跪坐佛前诵着经书。
我生气归生气,却又担心他的身体,忍不住开口:“喂,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诵完这段边去睡。”
了然笑了,笑容在月色下愈显温柔。
“不行!诵书哪有身体重要!快去休息,不然......”
我威胁着了然,好似下一秒就要用法术将他弄晕过去般。
“好,我这便去歇息。”
了然点了点头,随即放下手中的经书,将灯熄了,卧睡在草席上,只留下阵阵平稳的呼吸。
他是睡了,可惜我是个精怪睡不睡觉于我来说都不影响,不如........
嘿嘿,我心中微微一笑,施展了一个小法术入了那小和尚的梦境里。
他是会做噩梦呢?还是好梦呢?
偷看别人梦境是件极为有意思的事儿,有趣程度不亚于旁人去那勾栏、瓦子中听那说书人讲故事,故此,这也是这么些年我能解闷的唯一法子。
走进了然的梦境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出现在我的眼前,被长辈责罚的他小脸圆鼓鼓的,有些不服气。
“阿娘,柯儿又没错,既然佛祖那么厉害为何不能给柯儿糖吃。”
“你这孩子!说的都是些什么糊涂话!佛祖那是救人于危难之中的,人人去求佛祖,哪一个不是求长寿啊、高中之类的,你看看你求的是什么?!孟家是少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真是让佛祖看了笑话。”
原来,孟月柯小朋友今日与爹爹娘亲去庙中拜佛,求佛祖保佑孟家能百年不衰,结果爹爹问他想向佛祖求些什么,于是乎他就随意说了一个想让佛祖给他吃不完的糖,使孟老爷落了面子,这才有了娘亲这番恨铁不成钢的训叨。
“切,连这么些小事都做不到还敢称什么佛祖......”
孟月柯小声嘀咕道。_
“你说什么?!”孟夫人瞪了孟月柯一眼。
孟月柯吐了吐舌头:“没、没什么.....”
噗!那委曲的小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画面一转,恢宏的孟府在熊熊烈火之中显得轻薄无力,那无法抑制住的火势蔓延开来,天空都是一片橘红,曾经的绚烂在这一瞬都化作了灰飞。
这世间,从此少了一个孟家。
“阿爹——阿娘——你们回来啊——”
孟月柯小小的身体在地上匍匐着,满是尘土的脸颊上被泪水混淆,漆黑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诉说着这小小人儿的痛苦。
撕心裂肺的吼叫被大火淹没,最后只剩模糊不清的哀鸣。
“对了!佛!”
那人想起了些什么,朝着正北方向跪去,口中念叨着什么:“我求你......让我爹娘回来......我求你........求求你.......”
一下、两下.....
孟月柯的额头前早已变成了血糊糊的一片,可他依旧对着呢青石板重重的磕去。
回应他的不是佛,而是那无情的烈火。
望着那道在火前跪拜的身影,那一瞬间我竟觉得有一丝的美、美的凄凉、美的绝望。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从他的梦里出来。
席上的小和尚面色平静,若非看见他身后被汗水浸湿的衣裳,真是要以为他做的是什么美梦呢。
“观音在做什么?”
“祷告。”
“向何人祷告?”
“她自己。”
“她已成神,为何还需祷告?而且还向她自己?”
“求人难。”
“可否很具体些。”
“求人不如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