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扬,卷起缕缕丝叶,水欲起,跃起珠珠清纯。
花悄散,在清风中暗自飘零,涟漪在水面轻轻泛起,一点一点的撞在了边缘上,然后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知晓。
滴雨点落。
嗒———
嗒———
那是水滴落到屋檐上的声音,声音轻脆,清新不带任何杂质,这是整个空间唯一的声音,却像是整个世界的声音,可那真是整个世界的声音,那是堑能够听见的唯一声音。堑从没来过这个地方,也从没见过这个地方。
这是一间木质的房子,只是堑没见过这种木头,他以前见过一些魔族造的木房子,但那些是整块圆木头拼接起来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但这种木头是被磨平的。摸起来圆滑舒服。堑缓缓站起身来,环绕了一下四周,所有的东西都是木质的,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了一幅画上面。
画上面是一个人,堑认为是个女孩儿,虽然堑看不清画上那个人的脸,可他就觉得这是个女孩儿,很熟悉,像是很早之前他见过。
无暇的肌肤有如白雪,仿佛吹弹可破,银白色的长发有如流水能滑过人指尖,女孩儿的耳边有朵淡粉色的花,但堑并不认识那种花,只是那花看起来小小的,很好看。堑幻想着画中女孩儿的笑容,他想那应该很美丽,他渴望见画中的女孩儿一面,然后亲口告诉她,她很漂亮。
滴水突然猛烈的滴落起来,木屋整个不停的颤抖,庭院的树木疯狂摇曳着,花瓣不断从枝头飘落然后被卷到高空中,卷到更加外面的世界。堑摇摇晃晃的朝外面跑出去想要看情况,外面突然传出呼号声,声音有如雷鸣,响彻天空,仿佛世界也能被它击垮。
堑扶住了门沿看向外面,天阴乌云却带着百般混杂,外面的景象震惊了他。
原本的庭院被截断了一半,堑现在像是站在了高地上面,高地之下是战火硝烟,战马们在场上嘶叫,呼号厮杀声起不断,鲜血被抛洒至各处,红色的与紫色的染在一起。铁蹄践踏着脚下的尸体,冰戈冷戟相互碰撞到擦出火花,那些人族和那些魔族在战场上互掐着,两眼着凶视,他们眼里带着的是复仇的火焰,永远熄灭不了的火焰。
那是战场,堑从未见过的地方。
别打了!堑想要吼出这句话可无奈他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他想要跃身从高地上跳下去叫住他们停手,但半截的庭院却不允许他离开,好像有堵空气墙挡在了他面前。
喂!谁来……堑心里还在大叫,他突然愣住了,眼瞳极速缩放,他看到了一个人。他庞大的身影在战场上很显眼,他手上抡起一把巨大的斧头,所过之处尸体横飞,鲜血四溢,他骑着的那黑色的巨大战马也凶猛健壮,马蹄铁狠狠的在地上留下印坑,每一个印坑之下都有一具人族的尸体。堑认得那张脸,他不可能忘记,那是他们魔族的魔神。
魔神突然一个转头看向高地上的堑,猩红的眼瞳中带着无尽的冷漠,犹如万年的玄冰,仿佛眼神所过之处必将血流成河。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猩红,像是从魔神眼中残留的一样。那双眼堑在他父王身上见过,只是那冷漠强烈千万倍,与那双眼对视仿佛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自己的咽喉无法呼吸。堑粗喘着气,他还回想着魔神强大的威严之下,那便是魔神,他们魔族的英雄,他得到魔族所有人的敬仰,所有的魔族小孩都渴望着长大成为像他一样的人物,英勇无比,传奇一生,但堑从他身上只感受到了恐惧,还有那眼神之后的悲哀……
那就是战场,堑不适合那个地方,他不想要再到门口去看那乌云密布之下的战场,他不想再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了,那已经在他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看到只会感觉到害怕很颤抖。他害怕见到尸体和鲜血。
为什么同处于一个世界的人要互相残害,就因为不是同族吗?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现在就只想待在这房间里面,即使这是逃避现实,但堑觉得总比面对这可怕的现实要好。堑想只要他待到梦境的结束那他将是胜利了,虽然梦醒之后那才是真正的现实。
嬉笑声从房间黑暗的角落传了出来,那讨厌的笑声让堑印象深刻,堑抬起头,那张跟他长着一样脸的少年站在了他面前。
“没用的家伙,你又躲起来了。”
少年坐在椅子上嘲笑着蹲在地上的堑,堑看着那张脸,明明跟自己长得一样却如此的丑恶,让人心生厌恶。
“你滚开。”堑不想跟他说话,那家伙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说的话总是针对他戳中他的脊梁骨。
“你不敢承认吗?害怕就明说了吧,没有人会怪你,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你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我不是。”堑身子有些颤抖,不知道为什么他止不住的颤抖。
少年冷眼的看着堑,像是在为一只无助的流浪犬感到可悲,“你就尽管否认吧。”少年走到房间的那副画面前,他双手轻轻的托着那副画,用手抚摸着画上那名美丽的女孩儿。堑他的样子心想,这样的怪胎也会跟他有着一样的审美吗?可那少年下一刻便用自己异状的手爪将画卷给撕个粉碎。
“浑蛋!你在干什么!”
堑冲上去想要揍那个讨厌的家伙,画中如此美丽的女子他居然也能将它死掉,果然是个恶劣至极的家伙。可少年对堑冲上来的气势只用了一记膝击便让他倒下了。堑捂着肚子再次感受到疼痛,明明这是他的梦他却多次在梦中感受到疼痛。
少年蹲下身看着堑,看着堑因为疼痛而些微扭曲的面孔,少年面露出恶色,他咧着嘴笑得可怕,“早点去死你就不会拖累那么多人了。”少年说着貌似恐吓的话,然后他手里突然起了一把火丢在了撕碎的画卷上,画卷瞬间点燃起火,少年最后瞟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堑,那双猩红色的眼瞳有如魔神一样。
火势已经开始蔓延,少年已经没入角落中再次消失不见,堑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没有水他根本灭不了火只能往庭院的方向靠过去。眼前的房间已是一片火海,燃烧起来的木头在蹦脆响,那是它们生命最后的呻吟,也是最后的挣扎求救。堑退到了门口,脚后跟已经半截步入空中,差点摔下去却让堑为这感受到惊喜,空气墙已经消失不见,那样的话他就能躲在庭院中了。可当堑转头看向庭院的时候,庭院已经消失不见了,但他所在的房间依然是在高地之上,高地之下是一片真正的火海,火海里仿佛全是厉鬼,他们在向堑呼唤,怂恿他跳下来,葬身于他们之间。房间里的火海里仿佛也有了那些厉鬼,他们面目全非,脸上所有的器官好像扭曲在了一起让人识不出面貌。
突然那些厉鬼卷成了火红的潮水全部涌上来撞在了堑的身上,无数的嘶叫声也一同撞进了堑的脑子里,那些声音交杂在一起,像是有人在哀嚎,又像是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怨埋,有人在苦求……
没入火海之中的身体,无数的厉鬼嘶叫着扑入掉进火海中的堑,身体所过之处每一只厉鬼都变成了一条束带缠在了堑的身上,那些负面情绪也像是一条条的束带紧绷着堑的脑海。那里面的都是他们的悲哀,他们的痛苦,堑很清晰的能够感受得到,但他只能哭泣,毫无办法。
泪水滑过堑的脸颊,他不为自己哭泣,而是为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战士们哀伤。他们都是为了族内的荣耀而战,却总是死得如此的悲惨,如此的默默无闻,没有人再记得战场上死去的小卒,或许他们活着的时候也并不被人记住,别人只知道他是士兵甲或者士兵乙。
每个人生下来都是该有自己意义的,他们该有自己独特的故事,也该被世人记住,而不是如同戈漠的沙子消散于尘土。母亲曾经这样告诉过堑,“当你有一天认为自己生活失去意义的时候,那便是你尘归土的开始,但永远别当那粒归土的尘,它属于自己,而不属于大地。”
如果有一天,当所有的尘粒都不再属于大地的时候,也许神明就该反省一下自己了。
对不起……母亲……
涟漪再次轻轻泛起,缓缓的细微涟漪挤出水面镜子的那些微的皱纹,堑闭着眼倾听着远方的滴水声,那声音像是幽谷传响回荡着美妙的韵律。堑缓缓的睁开眼,他正躺在一位女子的大腿上面,周围的一切已经完全变换过了,只剩下一片湖面,还有一位温柔的女子抚摸着堑的脸颊。
“母亲……”堑轻轻的叫着她,“堑儿开始觉得好害怕,为什么人族要和魔族打得那些凶?就算是吵架也不必要斗得你死我活吧?明明鬼蚩和罚天吵架的时候第二天就会和好了,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为什么明明每个人都害怕杀戮却还是要去?”堑说着眼泪再次忍不住涌出来,他的脸已经埋入了女子的怀中,“堑儿好害怕,他们哭得好厉害,堑儿也哭得好厉害。到底什么时候人族和魔族才能够和平啊……堑儿想去看大草原……”
堑哭声小了起来,他开始啜泣,女子轻轻的为他擦掉脸上的眼泪,用手轻轻让堑合上眼,让他安稳的躺在她的大腿上,然后她弯下身子用嘴唇在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那吻像是波浪也泛起一丝丝涟漪渐渐散开,但那让堑突然有了无数的安心,他觉得自己越变越轻,轻到有如小鸟能够飞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去看到他最想看的大草原,那里有成群的白色绵羊,牧羊人在羊群中唱着歌,他在天上迎合着歌声……
叮——
叮——
那依然滴水的声音,清脆好听,纯净的清水正中央躺着一位少年,他面带着笑容像是步入到了美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