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了口唾沫,想起那日太后笑眯眯的问我为何要去看史书,想起宋淮铭和宋知凌初次见到我时眼里难以抑制的诧异,想起小刘子时不时的欲言又止,只觉得若如他所说,或许原本那些我不甚在意的细节里,尽是对他们暴露出的真相。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问道:“那怎么办?”
宋亦宸道:“不必惊慌,不论他们如何猜测,暂时都不会猜到借尸还魂这一层,”他拍拍我的肩,“放心,如今有我在,没有找到恢复的方法之前,我会助你打消他们的疑虑。”
我点点头,再度抬眸看了看他:“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宋亦宸道:“你不是说,你并非这个时代的人。”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竟然问了这么一句话,“是,但我觉得你也没有完全相信吧,毕竟这对你来说,实在匪夷所思。”
他诚恳答道:“或许曾经我会怀疑,但是如今,”他指了指自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
我强笑着点了点头:“是啊。”
宋亦宸起身,行至密室门口,他按动门口的机关,墙壁缓缓升起,上面印刻的文字清晰可见。
他冲我招招手:“过来看看。”
我迅速起身向他走去,细细看墙上的文字,我惊讶道:“真的是甲骨文!”
宋亦宸有些惊喜:“你果然认识!”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你知道吗,这种文字是我们现在使用文字的前身,我们所写的字都是由它演变而来。”
墙上的文字新旧各占半成,旧有的文字已是嵌满尘土,字迹也模糊不堪,而另外一半文字显然是新刻上去的,连上面刻字留下的棱角都清晰可见。
这个时代用的文字已经经历了甲骨文、金文、篆书、隶书、草书的阶段,市面上见到的文字,以及官方文字,都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楷书体系。
宋亦宸道:“那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吗?”
我仔细辨认了些许,对他说道:“这种文字在我们那也不常见,不过呢,我养父是专门研究这个的,我吧,略懂一二。”
我瞧着宋亦宸期盼的眼神,突然有些成就感,真没想到我宋忆有一天竟因为我养父那个小破研究所,被封建王朝的小皇帝另眼相待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宋亦宸道:“愿闻其详。”
我眨眨眼,问了他一个较为无厘头问题:“诶,你知道仓颉吗?”
宋亦宸一脸懵:“仓颉?也是文字的一种?”
我啧了一声,看来这个时代应该没有仓颉,那也就没有黄帝这种传说了,我略微有些遗憾,随即将我的疑问抛给他:“这是我们那的传说,你不知道也罢,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可知道你们现在所使用的文字从何而来?”
宋亦宸想了想,眉头深深皱起,似乎没有从脑海中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不确定的道:“文字起源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记载,似乎是……”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似乎是从开天辟地之时便出现了。”
我摸着墙壁上的甲骨文,又有些不太理解,这个时代明明与我所处的时代有所关联,可又有很大不同,简单说来,它就像是我所知道的所有封建王朝历史的总和。
它拥有隋唐形成的三省六部以及科举制,却也拥有元明清时期最高学府国子监,但这里的人却压根不知道李白杜甫是何许人也,更不知三国水浒是何等辉煌,正如宋亦宸知道开天辟地的神话,却不知道仓颉造字的传说,这叫我根本没有办法精准的判断我到底处于什么时代。
我闭了闭眼,决定不去想这些,轻轻开口,读出了墙壁上面的内容:“三十三天天外天,九霄云外有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
宋亦宸诧异的看着我,我指着墙壁解释道:“这是墙上刻的内容,你看,这墙上有新旧两种字迹,我刚刚念的是旧迹上的内容。”
宋亦宸问道:“这几句话,有什么说法吗?”
我问道:“你没听说过?”
宋亦宸道:“从未听说过。”
我道:“这是我们那流传的民谣,我猜,当初刻字的人,应该跟我来自同一个时代,诶,你既然建了这个寝宫,那你就应该知道刻字的人是谁啊。”
宋亦宸沉默了一会,低低开口:“你所谓的旧迹,在我建造这里之前就有了,实际上我也是发现了这个密室,才想到要建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寝殿。”
我沉思道:“这么说,外面甬道的设计,那些壁灯,都是打造密室之人做的?”
宋亦宸道:“应是如此。”
我心里暗暗崇拜,看来我不是第一个穿越者啊,早在我之前,就有前辈来皇宫摸过底了?
可看旧迹上的划痕,似乎也不过百年历史,那个时候龙吟殿依旧是皇帝寝宫啊,这位前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与曾经几代的皇帝有又怎样的关系呢,还是说他就是老皇帝本人?
可是他建造这个密室是要做什么呢?他刻下这首民谣,到底是要提醒后人,还是要提醒同他一样的穿越者呢?
宋亦宸看我沉思良久,忍不住出声打断:“你在想什么?”
我问道:“你知道这间密室是谁建造的吗?”
宋亦宸摇摇头。
我道:“我在想,上面的新字迹如果是同一个人刻上去的,那这位前辈活的倒也长久啊。”
宋亦宸道:“此话怎讲?”
我对他道:“你看啊,两种字迹的间隔少说也有百年了,若真是同一人所刻,那这人年岁岂不是很长久了。”
宋亦宸道:“新迹,是南泠刻的。”
南泠?
我靠?
我震惊了。
“什么?”难道南泠也是穿越者?
或许是我面上的表情变换太过于精彩,宋亦宸都微微有些发愣,他过了半天才解释道:“原本我是将她藏在这里避免太后对她下手,但久而久之,我便发现她开始断断续续在这块石壁上刻一些我看不懂的文字。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过,直到她将字刻满这整片墙壁,我发现她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宋亦宸苦笑一声,“罢了,你且说说,她都刻了些什么?”
我呆愣了半晌,这才呆呆的将南泠所刻的印记一一认了下来,这才发现,她密密麻麻所刻,皆是一个人的生平——一个叫做即尘的和尚。
“即尘年少时便在这寺院里,始时只随众师兄在金光灿灿的佛祖前打坐,也不曾剃度,每时每日见到的,便是那四方的禅香院子。
后来住持总夸他有聪明伶俐有慧根,便亲自为他剃度烙印,为他取了个法号,新开的即字辈,住持说,若寺里再收弟子,必定排行即,他便是大师兄。
众师兄弟都知住持偏袒他,却也无人说破。不知是妒心还是怜悯,都任由他不用去干活,只用在寺院里读四书五经及那高高一摞禅书,枯燥又乏味。
有谏言道:“万物释空即尘。”
对即尘来说,伦理万物恰恰是他最不懂的,是他在寺院十九载,却从来没有参透的。住持却常说他有慧根,他不解,怪哉,他明明不懂得,哪里来的慧根?这慧根究竟从何而来,他参透了禅书,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问住持,只听得老者摇头答道,‘不可说,不可说。’
他从未对住持有过怨言,只是近日,住持常说,要他去外面的世界开拓视野。他也未曾推脱,住持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也不怕生,虽没与寺院外的人接触过,但总归读了那般多的书文,世间百态被他尽收眼底,只欠下一步实践,他自己也觉得,路要自己走。
临行前住持领众人对他做了不少法事,算作是老者独有的告别,最后老者说,‘世间有千万般险阻,老衲绝不能一一替你挡下,剩余那些关都要你自己过。’
即尘抿唇,看着眼前老人早已长纹佝偻,凉奈的心思里不知藏了多少咸涩。他作揖告别众人,他这一路过了无数艰难,却不成想,有一道关,他终过不了。”
刻字的人似乎对即尘和尚的生平十分了解,甚至了解他所出世后过不去的那道关,这些文字像是一个人人生的开始,却也像是对他人生的总结。
我念完这些字时,心中疑虑万千,宋亦宸却是陷入的良久的沉默。
我问他道:“你认识这个叫做即尘的和尚吗?”
宋亦宸苦涩的摇摇头:“我实在不解,她留下这些,究竟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不忍拆穿他,只在心里说道,如果南泠真是穿越者,恐怕她所写,本意并不是要告诉你什么,她留下这个谜团,应是同刻下“三十三天天外天”的前辈一样,是想告诉同他们一样穿越的后人什么吧。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块墙壁上的内容,两段时隔百年之久的文字,三十三天天外天,九霄云外有神仙,万物释空即尘,这些细细思考起来息息相关的陈年旧语,一定藏了一个大秘密。
而这个秘密,说不定就能帮我和宋亦宸魂归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