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寝殿里静悄悄的,今晚守夜的也不是魏宁,是皇帝贺宜麟再次亲自指派的宫女,不仅如此,太后那边也指了两个内侍过来。
我现在被封了妃,便是贺宜麟正儿八经的小老婆,虽然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但也能想象得到往后的日子绝对不可能安安稳稳的过了。
今天的事情着实太过惊悚,我竟然真就一时昏了头,答应了惠贵嫔的哀求,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她。
但静下来想想,事情又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哪里有问题,怎么会进行的如此顺利呢,顺利得就好像被人牵引着完成了这一切?
我甩甩脑袋,事已至此,那我便只能顺着这个形势继续往下走,毕竟我想回到现代的前提,也是我要活下去。
那我下一步的计划应该是什么,为了那个还未出生又与我无半点关系的孩子给贺宜麟吹枕边风吗?
我一想到枕边风三个字,再想起今日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场景,便觉得格外瘆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对贺宜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若说有,那兴许也只是南泠的身体给我的感受罢了。
再者整个长乐宫都是皇帝太后的人,我做什么都会被他们看在眼里,这种没有隐私的感觉实在不好。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穿越剧和穿越小说,却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主角光环,除了穿越这个匪夷所思的现实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之外,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人值得我去信任,也没有金手指,更没有可以为了我唤风唤雨的男主角。
越想越心烦,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这种荒唐事非得在我身上发生呢,我没有任何技能和优点,连生死都不由自己,还偏偏同理心那么强,那么容易共情别人。
老天爷,你为什么选我呢?
我盯着窗外有些阴翳的夜色,虽说心烦,却也心烦意乱地睡着了。
那夜是我睡得最艰难的一个夜晚,我不停地做梦,又不停梦魇。
我梦到一座巍峨秀美的山头隐在壁立千仞峭壁之中,那山云雾弥漫,周边的生长着无数的异样植株,异株伸长枝干,红粉亦苍白,却是无力又妖艳的模样,几叶枝节连成一片,像极了斑斑血迹,殷红之至,像是花染凉意。
美则美矣,我却下意识觉得这是不利的兆头。
我梦到从远处奔逃而来的狐狸,本是通体的天蓝色绒毛,却因沾染了血迹,毛色凝结成一块一块的,多处是暗青色。
它拼了命的往那座山的时候山崖下跑,经过那片异株花海时,血液滴落至娇艳的枝头,被那异株迅速吞噬,几支更为妖艳,大有嗜血破晓之势头。
我看着梦境里奇怪的场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额间有些发痒,似乎有汗珠滚落入了鬓发之中,我感到有人轻轻行至我的床前,替我拭去了额角的汗珠。
我好像醒了,费力睁开了眼,却又困倦地合上眼,梦里的场景却是倏地一下转变了。
我梦到自己盘腿坐在一个茅草屋里,身下是个蒲团,旁边是个素色衣袍的俊俏和尚,他身下也坐着一个和我一样的蒲团,我看着那个和尚,一遍又一遍地道,
“和尚,你说的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
“和尚,我要你再说一遍。”
我还未曾听到那再一遍的动人语句,那个和尚便像个水滴一样消失不见。
梦里自己一脸欣喜,问那和尚,“和尚,你说的话可当真?”
那和尚也是腼腆,十指合掌微微低头,恭敬又疏离,却唯独眼里都是温柔笑意,“自然当真。”
自己像是得到了某种许诺般的肯定,着急要那和尚再说一遍,可问罢了那句话,那和尚便不见了。
我心一慌,便站了起来,我好像很想再听一遍那个承诺般的答案,我掀起蒲团,掀起那个破了角的圆桌,妄图在它们下面找到他,我急切着找着那个和尚,我像是疯了一般,毫无章法地翻着这个破旧的茅草屋,却仍然一无所获。
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泠——”
“阿泠——”
我欣喜若狂,是即尘是即尘,是他,是他。
我看着他站在屋外,一身出尘的素色袍子被风吹的凛凛作响,他面容温和如玉,扬声唤着我的名字,含着许多年的深情。
我嗔怪到:“臭和尚,我还以为你跑了。”
他轻笑一声,温柔道:“阿泠,我不会跑。”
我道:“那你快进来啊,外面风大。”
我说完便向他跑去,却发觉我好像被一睹看不见的墙阻隔着,任凭也怎么跑,我都还是在那间屋里,我便更加急切:“即尘,我为什么出不来啊?”
他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也忽略了外面越发狂躁的大风,兀自开口,声音仍是轻柔,“阿泠,你想再听我说一遍吗?”
我想也没想,急急回答到,“我想!”
他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他脸上已经是一副阴翳至极的冷笑,声音里都藏了铺天盖地的冷漠和怨愤,“可是阿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背叛我?”
风越来越大了,卷起的沙尘似乎要将他团团吞噬,我身处的茅草屋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除了我颤抖的声音之外,一片安稳。
他却不甚在意,定定的站在那处,又喊了一遍:“阿泠,阿泠,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被他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即尘,我没有,我没有。”
“为什么,阿泠,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
他一遍遍的重复那句话,眼里的悲伤与无奈好沉沉的敲打着我的心,“阿泠——阿泠——”
我想往他身边跑,想开口告诉他,他一定是误会了,可我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这座茅草屋,我没有再开口,我只是绝望地看着他,眼泪怔怔落下。
在我这变得死寂的空间里,听着他一遍遍的喊:“阿泠——阿泠——”
“阿泠——”
突然感觉有人摸了摸我的脸,我皱着眉头,感觉自己躺在床上,可却是怎么也睁不开沉重的眼皮,我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抽离了力气,有团黑色的雾挡在我眼前,我动不了,也睁不开眼,我只能感受到那人摸着我的脸,一遍遍喊:“阿泠——阿泠——”
我的眼泪好像又在簌簌落下,我用尽了力气抬起胳膊,抓住那只抚摸我的手,喉咙也像被堵住,挣扎半天只得轻轻地出了声:“我没有,你相信我,我没有……我没有背叛你……”
我感到那只手也紧紧握着我的手,手的主人声音依旧低沉,却有些急切,“阿泠,醒醒,醒醒。”
我却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我梦到自己坐在一个典雅的房中,像是一座绣楼,我手里还握着绣线,刚刚搁下手里的绣线,窗外的鼓点就响了起来,我只觉得,怕是那名伶又要唱戏了。
“莞莞佳人囿南苑,夜夜笙歌诉衷肠。”
很奇怪,以前我没有听过这里的人唱戏,梦里我却记得他唱的曲,尤其是这首《南苑》,我自己都能哼着唱出来。
梦里的记忆让我知道那个名伶原名叫籍忱,声音就像古书上说的那般,宛若凤鸰神鸟重生在世,又生得一副俊美的皮相,可谓天赐良性,故而成为了江南一代有名的戏子。
我犹豫半晌,终是迈步出了房门。
“好!”
我去时,籍忱恰巧唱完了《南苑》最后一句,身段轻巧的旋了个身,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我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边见着籍忱欠身退到后台,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待头一杯茶盅已经见底时,籍忱这才换了装束,手持花枪,轻盈上台。
籍忱这回的戏我没有听过,我虽不懂戏曲,却也能听出这首曲比不上前一首,唱戏之人投入的感情也不如前一首,可好歹文武带打,偏偏戏台子底下的观众也乐得欣赏,一曲还未终了,场面就好不热闹。
籍忱脚步轻,步子随着鼓点的节奏在戏台上回旋,对视就在花枪绕过他的头顶时产生,又一闪而过。
我未曾放在心上,却让籍忱顿住了大半节拍。
锣鼓声还在继续,他却收起了花枪,在众人疑惑的声音中跳下了戏台,缓缓向我走来,我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只觉得这是一张好熟悉好熟悉的脸,可是要问我在哪见过这张脸,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籍忱在距我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我疑惑地看着他,脑袋有些发晕,只见他妆面下的脸浮出一个阴狠的表情,“阿泠,你还敢来看我?”
我察觉到了危险,却不明所以,更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手腕翻转,轻巧地举起花枪,将枪头直直地指向我的脸,我甚至都能感到枪头指过来时带过的一阵劲风。
我突然绝望的发现,他想杀我。
他勾起唇角,溢出一个讽刺又轻蔑的冷笑,“一个背叛过我的人,竟还敢出现在我眼前,阿泠,你胆子不小。”
我正想为自己辩驳一句,我没有背叛你,他手里的花枪便迅速往下移了些位置,直直的朝我的心口通了进去,我看着心口涌出的血,将他枪头的朱缨花染得更红,却不觉得有多疼。
只觉得好绝望。
“如果,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会不会信。”
我轻轻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