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挡住了青蟹的视线,与之相对的,明月被乌云遮布。少年很累,敛色屏气,再骋入海,转移到青蟹瞳孔无视之处,悄无声息的露出水面急促呼吸。
许久。
“也不知这螃蟹是烤来吃着香?还是蒸着香?”这言双问语出自海岸边的年轻人,一切自询的等待无用答语。他踏入了海,于海面行走,水不沾鞋,如履平地。
他知晓少年乏了。
夜色中,月色朦胧,模糊不清。中年男子借着城市的灯光,依稀能看见那道身影,他走得很慢,海风温柔拂动,那狼尾纹丝不动,宽衣轻如鸿毛忏动。
他的眼眸中飚射出一道金色寒光。
他使得青蟹停下了击打水面的钳子。
他让它动弹不得。
“少年,你这样可杀不死它,甚至它的壳都戳不破。”他说。
少年急促呼吸间惚然听闻雾气中有人言语,也模糊看见了停下攻击的青蟹。他用手拨开眼前的夜雾弥漫,仰头看清了这位说话的年轻人,有些面熟。这人就是那般径直站在海面上的,使他动容。
……
那一天,老师深夜特意来海探望,他指着那平静如常的海面说,清洋,倘若有一天你能视这海面如平地,随意行走,你将或屹立在世界武道顶端,那时你便是真真正正的大人物。
王清洋说,像老师这样的大人物吗?
他说,那些都是通天彻地的人物,老师怎会是?
界在何方?
怎又知道?
那淡淡一抹自嘲苦涩笑容,让王清洋久不忘怀,留存心底。
……
“你太弱了,若不是这只据棹子傻得可怜,你恐怕早就成了它的夜宵了。”付陈念淡然笑语,用手擦摸着青蟹胸膛前的一块壳,那密密麻麻的凸起壳鳞有些刺手。忽然间他并二指轻轻一敲,金色光晕从青蟹胸膛前散开,嚓嚓声不绝,那青蟹眼睁睁的凝着自己最坚硬的那块壳倍道而裂。
它无能为力,任人宰割。
它不想死,可由不得它。
它恨,恨不知多少儿孙丧生在这些堂而皇之的人类口中。它想要报仇,却无从想到迎来的是和被捕杀的儿孙一般下场。
“来,向这儿刺。”付陈念又用二指轻轻敲摸那处光晕未消之处,裂声再起。
少年的身子在此刻上升海面半截,手中的剑横水立于身后,以水为尘,借力跃海,向天一劈,击在了那青蟹胸膛前,透过它身体后方,一道剑芒荡起数层浪花。
裂纹更甚,缓慢而散,直至青蟹全身龟裂为止。少年劈出这一剑后,已然力尽精疲,似要沉入海底。
付陈念一把拎住了他的衣口,右手提起那只与他一般快要沉入大海足足三百来斤的青蟹,拖到了老李头的船前。青蟹在空中雾里旋转成圈,砰的一声落于船上,震得船只恍恍荡荡。付陈念轻轻一拨,那些覆盖船只周围的泡泡如拨云见雾尽数消散,他一纵而起,立在了船头。
他轻轻放下了少年。
少年乏累并未昏迷,道了一言谢。
老李头瞧见那只被丢上船比人还粗壮的青蟹,心愤踢了两脚,此刻正抱脚痛哭,骂语不断。付陈念看得直乐,奚弄道:“你这身子就这般不经折腾?”
“明日黄花人老珠黄,还折腾个屁,你以为俺是你嘞!”老李头反驳,怒不可揭。
“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付陈念奚笑,他与老李头自然是熟悉的,家中小店的海类材物便也是这老李头一家打捞的。
“有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懂个球。俺二叔咋办?到现在还一阵抽搐,中球风了?”老李头忧心忡忡地望着那躺在船上白发苍苍比他还老的老头问。
早已察目过的付陈念依瓢于他,然释道:“死球不了,睡一觉就好了。”
老李头又询,“俺家二郎呢?”
付陈念打着哈哈,“在我家呢,你还别说,你家二郎可真牛,大腿都破开了还能撑着回去叫人。”
老李头听过这一言,气顿上色,站起来瘸动着骂道:“牛?牛个球!这小子被吓憨了,他那是给石头绊倒割伤的!”
老李头又说,“谢谢嘞,付老哥,明天到俺家里来,俺请你喝酒!”
“算了吧,无福消受,或者你应该谢这少年,请他喝。”付陈念看着船头已然撑起身子依靠在船案的少年说道。
“都谢,嘿嘿。付老哥你明天恐怕得关门咯!”老李头说完,扬起了帆,可他哪知?海风清清,海面涟漪未泛,平静无比。不动弹的船使得老李头走上船头,抓起那对三丈长桨摇动,终于,船在缓缓向岸驶去。
只闻他嘀咕道:“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遭打头风。真就喝凉水都塞牙缝。”
船只大概长十来丈,看着灰朴陈旧,有好些年头了。付陈念注意到这天上被乌云遮住又刚露头的月儿,回头瞟了一眼那无际的黑夜边海,一阵絮风飘来,不经感慨,今夜不仅月温柔,连风也温柔。
“前辈你好,我叫王清洋。”少年用如今最稳善的问语向他打招呼。
“你好,我叫付陈念。”同样方式的回称语使得少年不知如何作答,他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不决问道:“敢问前辈,什么是界?”这是他心头的存念。
付陈念楞了楞,眉头微凑,不明所言。沉冥思索过后,忽而释然,“你想问的是练气术人的“临界”吧?”
少年沉思,许久,“大概是。”
“你是剑修,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付陈念不解。
“有什么不同吗?”王清洋疑惑。
付陈念难言于表,只觉这溧阳人心所向的江城主是个名副其实的白痴,他说,“你可知这世上修行者分为哪些?”
少年沉思,欲开口间又摇了摇头。
付陈念依笑解释,“刀,剑,体,气。”
“剑修?刀修?练体?练气?四种?”少年问,五疑不惑。
付陈念致兴意起,解道:“通俗来讲,如今的确只有这四种。”
“为何是如今这般说?”少年反问。
付陈念颔首作答,“人间初始是道门,道门五境传承,后有百花齐放,便有了刀剑体气,各境不同。道门封山后,如今确之谓然只有这四种。”
“道虽初始,以气先言,你的老师江小北,他所修行的便是练气一道,而练气者我们称为“术人”。“术人”的出现主要是源于天生五行体的出现,金木水火土。”
少年不顾他为何知晓自己是江小北的学生,依是讨道:“还请前辈详解。”
付陈念不知如何作释才能使少年豁然,实际撑开手掌,那掌心中从小火苗的出现,转换为水流,再到黄土,后又是白金,最后化为一朵青花消散。
王清洋惶惑,这是什么?大惑不解,甚至与他所认知的武道相悖。
付陈念想了想,还是解道:“参辰日月,天生五行便是“术人”,成为“术人”的唯一路径便是天生五行,又为天生五行体。“术人”的天生五行体由气而练,也就是“天生五行”、“后天之气”、“运河”、“先天之气”再到“临界”五境。而你先前所问的“界”,也就是“术人”的界,也是“界”。”
“气是添年药,心为使气神,若知行气主,便是得仙人。气,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真气元气一类,也就是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世界中的空气。虽是空气,但它的源由又过于矛盾,因为它来自真空,真空中有真精存在,而其相感相激,产生了真一。真一通过运神,也就是气沉丹田,而产生了元气。
元气的性质是无中生有,可以称为后天之气。后天之气无形无象,周流而自成。后天之气,算是镜花水月,它始终要衍生成先天之气。
先天之气并非刻意通过某种修炼法门就可得到,只能由术人通过感召,感召的原理,姑且可以借用一下同频共振这个词。先天之气与后天之气的区别在于,先天之气不是空气,也不来自真空,而是来自那一方“界”。”
“真空中有空气?”少年很是疑惑。
付陈念说,“这就是矛盾之处,但你不必过多深入探解,毫无必要。也就是说术人的后天之气周流自成,而先天之气则是索取。达到“先天之气”境界,也可看为摸到了那个“界”的门槛。其实练气第四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蕴天门境。”
少年半惑半解,不曾听闻这些。
少年不想再深入去探解那模糊不清过于深奥的名为“界”的东西到底是何物,因为他无法给老师诉说当全。
甚至此时他对自身的剑道也是知之甚少,“那练体呢?”
付陈念笑道:“你要把练与炼分清,这是两个字,练与炼并不同,火之器炼并非练。便是练气与炼体,练气是术,炼体是千锤百炼。简单来讲,练气是法术,炼体则是人道。这就有了很大的区别,因为炼体比练气困难得多,这也是人间四修,撇开剑、气,炼体占少数的原因。”
“为何?”少年问。
付陈念悠然道:“简单与困难,刀与体的选择。炼体者,一境“脱胎换骨”,三月而胎,始也,九窍者胎生。骨,人之而立,二百零六。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出自释惠洪《冷斋夜话》。“脱胎换骨”字面意思,但异常艰苦,非常人所能受。”
“二境“五藏六府”又为“九窍”。心肝肺肾脾为五藏,胆胃大肠小肠膀胱三焦为六府。故修“五藏六府”,神明、魂、魄、志、意之所主形无困惫。日月精光,来附我身。四时六气,来合我体。”
“三境“肉身成圣”也是字面意思,肉身成圣,通天彻地,通神明,铸神体。”
“此为炼体三境。”付陈念一一作解。
全神贯注的少年沉思入定。
此时满海全是乳白色的雾气,是那样深,那般浓,连温柔的风也吹不动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