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就知道了。孔腾卖了个关子,他抡起锄头开始干活,周寻坐在田头,看着孔腾手中的锄头一起一落,一起一落,充满弹性。看了一会,他恳孔腾教他锄地锄草。整个下午,周寻和孔腾就这样轮流干一会,坐一会。很多年后,周寻仍会想起这个下午,它和那些他随朱彩彩呆在花境里黄昏一样,成为他人生中最安宁的时光片段。
吃饭时,周寻发现孔腾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吃得特别多。饭后,孔腾让所有人到客厅,说是有事要讲,让冯梅芳孔世娟把桌面收拾干净就过去,盘碗缓一缓再洗。
所有人坐定,围成大半圆,孔腾立在中间,谈起自己的计划。
孔腾要举行一个祭族谱的仪式,亲朋好友,寨里人,乡里有交往有名望的人都请来,仪式就安排在何玉慧的孩子出生后第二天,到时孔世业和郝婷这对新人的喜事也作为由头,新出生的孩子,结婚的新人一起拜祭族谱,何玉慧的孩子和郝婷一起记入族谱。让寨里人乡里人见证,孔家还是原来的家族。
孔腾说完,微微喘着,胸口一起一落,仍处在亢奋中,周寻看见他望了望冯梅芳,冯梅芳朝他微微点头,他的脸亮起来。
周寻想,这许是孔腾这辈子第一次真正拿主意,决定这么大的事。
这个计划,孔家人完全没有异议,只有冯梅芳提了,认为得跟丹生婆婆说一声。到时,仪式也还得让丹生婆婆坐镇,就算她生病了,到时做不了主,有她坐在那儿是不一样的。
一行人拥进丹生婆婆房间,孔腾开始述说祭拜族谱的计划,说得极详细,好像述说本身就是种仪式。说完那瞬间,丹生婆婆房间静极,所有的目光聚在丹生婆婆脸上,孔腾述说的过程中,丹生婆婆一直很安静,但目光迷茫,弄不清她是不是听进去了。
房间里有种沉默的紧张,丹生婆婆现在的意见虽然不会当真,但还是希望她点头,就是不反应也好,若她真的摇了头,甚至反对,这件事就不算圆满了,到时就算办得再好,也还是有个结。
这是件好事。丹生婆婆说,语调出奇地清晰正常。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丹生婆婆伸长双手,说,洗手,手脏。
孔家人反应过来,长长地松一口气后,响起一片笑声。
何玉慧对这个仪式极赞成,孔腾一说完,她立即补充一些仪式细节,甚至提到在院里搭个竹棚,饭席摆在前厅和竹棚下,提到要请厨师到家里做菜,还是让饭店直接送菜。她提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到时不能让客人近看玉睛,只将木盒摆在供桌上,客人远远看着就成。
何玉慧担心,丹生婆婆到时会不会把玉睛失踪或玉睛变浊的事情嚷出来。
不会的。冯梅芳说,妈不会在仪式上说的。冯梅芳那么坚定,没有人知道她坚定的根据,她也没解释,但孔家人都不出声了。
后来,孔青虬说就算嚷出来也没关系,都知道丹生婆婆生病了。到时,玉睛是摆在盒子里的,只说丹生婆婆认定玉睛跟以前不一样,是因为认定世道不一样。世道的变化,相信很多人有共鸣,特别是老辈人,他们会极理解丹生婆婆的“糊涂”和“清醒”的。
孔青虬说得有些绕,有些书面化,但孔家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何玉慧提出到时让孩子当着众人的面抚摸玉睛,让孔腾拿玉睛为孩子祝福,孔家所有的孩子都有这个仪式,她的孩子也该有这个仪式。
这个提议被反对掉,主要是孔家的长辈,孔腾和冯梅芳领头反对,很干脆也很坚定,他们玉睛失踪已是罪过,现今无法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将假就假,是更大的罪过,孔家的祖先都看着,玉睛也在某个地方看着。
怎么能说玉睛就是假的……
何玉慧声调变了,微微发颤,但说了半句就止住了,若玉睛不假,那就是变了质,没人愿承认玉睛变了质。
其实玉睛上供桌不是一样吗,能上供桌,做什么不能举行仪式。何玉慧喃喃说了几句,绕出这个意思。
所有人默了,事情陷入了僵局,何玉慧说的是有道理的,但如果玉睛没有上供桌,客人肯定会问起,到时更会引起怀疑。
都不开口了,孔腾瞬间变得颓丧,他望向冯梅芳,这次,冯梅芳也半垂了头。最后,是孔世成开了口,说都举行吧,本身就是一种仪式,玉睛是象征意义的,摸玉睛也是象征意义的,真正的玉睛在孔家人心里。
孔世成这个解释被勉强接受了,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法子。周寻没想到孔世成会在这时候开口,事实上,他替孔家做出了某种重要的决定。周寻再次感觉,应该重新理解他。
何玉慧望着丈夫孔世成,眼里流荡着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