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到坟山后了,周寻和孔青虬往回走,周寻提议去朱彩彩的花境走走,这个时候,朱彩彩应该在花境忙。周寻说要珍惜现在的时光,等离开这里,再见不到花境这样的地方了。
孔飞也在花境,捧一本书,坐在一小片茉莉花旁,借白天最后的光看书,周寻和孔青虬的脚步立即放轻了。孔青虬说从他很小的时候,孔飞就经常带着书到花境读,周寻也碰到过几次了,朱彩彩自照顾她的花,孔飞自看他的书,两人几乎不交流,偶尔朱彩彩浇花或修剪花走到孔飞附近,两人稍稍对视或微微一笑。天暗下去时,孔飞合起书,看看朱彩彩,如果她还在忙,他就先回家。如果朱彩彩也刚好忙完,两人便一起回家,孔飞夹着书,朱彩彩捧着花,两人并着肩,一路上无话,但丝毫不觉尴尬,周寻走在他们后面,感觉那就像幅安宁的油画,他不忍上前打扰。
对孔飞和朱彩彩这对夫妇,周寻一直很好奇,他们平日看着极少交流,有时甚至会感觉毫无关系,周寻几乎难以想象两人怎么在一起,但两人间又似乎有某种说不清的默契。周寻问过孔青虬,打听他小时候一家人怎么相处。
我说过,生活上,大伯和大伯母更像我的父母。孔青虬说,爸妈对我和蓝雀来说更像精神上的父母,这么说不太准确,但我没法表达得更准确了。总之,他们是对不够尽责的父母,但也是对好父母。至于他们两人之间,感情是很好的,外人不大理解的,我也说不出他们好在哪里,说真的,若我以后成家,也希望双方是类似的相处模式,有类似的默契,我会安心我的工作。在寨里,不,就是在整个阳升乡,他们都是最特别的一对。
我很庆幸有这样一对父母。孔青虬说,但别问我具体庆幸什么。
周寻最惊奇的是,孔家这样一个偏传统的家族,对孔飞和朱彩彩是极宽容的,甚至是有些宠溺的,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可以随孔飞和朱彩彩喜欢,想参与便参与,不想参与便只顾自己的事。孔飞和朱彩彩两人各有自己的房间。孔飞的房间满是书,朱彩彩的房间满是花,除了她自己种的花,家具上的装饰,一些小摆件也都带着花的形状。孔家人对两人的房间都极尊重,不会随便踏进,连孔世成五岁的女儿孔秋园都懂得这个规矩,不会跑进这两间房玩耍。
天色暗了,孔飞收书起身,说先走了。朱彩彩还在摘花,周寻等她,孔青虬也便一起等着。周寻凝视着朱彩彩专注的样子,有些出神,这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比起孔飞,她显得更加神秘。她很礼貌,很亲切,但对了解她,周寻完全没把握,她有时似乎极天真,天真到世界里只有故事和花,有时又似乎极成熟,看透了很多东西,对自己的人世完全有把握。
玉睛重新出现,假玉睛事件,玉睛变质之说,似乎都没影响到朱彩彩,她仍是原来的样子,家里该帮什么忙就帮。周寻曾找过机会,委婉地问过她的看法,她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故事总会是有些曲折的。这话让周寻咀嚼了很久,她意思是玉睛的事是有些曲析,但相信终归会回来么?还是将这一切当故事,和玉睛传说一样的?周寻不好再细问,很明显,她不会多说什么了。
朱彩彩这几天一直在准备孔世业和郝婷婚席的装饰,回去的路上,周寻问起这件事,别的话题,跟朱彩彩提似乎都显得突兀。
自孔世业放弃那个关于花的计划后,他对花就不怎么关注了,对朱彩彩热情投入的婚席布置,他也不太在意的样子,任朱彩彩去安排。这并不影响朱彩彩的热情,她在花境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还时不时在家里四下走动,安排着装饰花的位置,还要孔世成孔世业到交代寨里未出门打工的半大的男孩,让他们到时帮忙搬盆栽搬花束。
有一次,周寻无意提到他一个朋友结婚,婚庆公司也用极多的鲜花装饰了婚礼现场,不单极特别极美,还满场花香,让人印象深刻。朱彩彩立即追问那婚礼现场怎么装饰的,要周寻细细讲,还要他讲其它印象较深的婚席、生日席、公司庆典等设计,只要跟花有关的。朱彩彩听得极认真,找了纸笔边记着、画着,有些周寻讲得较含糊的,还要求周寻画下。
现在,周寻一问婚席装饰这事,朱彩彩立即细细讲起来,包括每个细节的设计用意,所代表的意义,像一个公司职员向客户解说合作方案那样认真,又像述说梦想的文艺青年那样激情满怀。一直到孔家大门口,朱彩彩仍没有说完,她意犹未尽,说晚饭后再说,到时请周寻看看有什么意见,和他见过的那些有什么不一样。
朱伯母把这婚席设计当成她的作品了。朱彩彩走进院子后,周寻落后几步,等上孔青虬,说。
可惜没人真正欣赏。孔青虬说。
周寻摇头,至少我会欣赏,我想,孔飞伯也会欣赏,还有蓝雀,肯定还有别人。
孔青虬笑笑,还有我。
就算真没有人欣赏,又怎样。周寻说,我想,对朱伯母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总算说了句靠谱的话。孔青虬拍拍周寻的肩。
朱伯母也是个理想主义者。周寻说。
我知道。孔青虬笑笑,其实,孔家有不少理想主义者。
朱伯母更特别一些,又诗意又实在。周寻说。他忘不了上次随朱彩彩帮孔世业和郝婷发喜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