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寻想起这些天都没怎么和孔青虬谈，虽然只短短几天，但两人似乎陌生了，这种感觉很怪，周寻一时难以适应。他的思绪止不住往深处走，孔蓝雀的提醒让他吃惊。周寻又开始分析了。
孔青虬当初将周寻请来调查玉睛的事，开始跟得很紧，也很关注，为周寻的探问搭线、圆场、制造机会，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怎么关注这件事了，对能否找到玉睛，或玉睛是否真假不怎么放在心上。近段时间，他甚至有放开这事的意思了，但他清楚周寻放不开，干脆把这事交给周寻，自己反而像成了旁观者。他是对找到玉睛不抱希望了吗？周寻了解孔青虬，只要想做的，孔青虬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当初找他来查这事，这事孔青虬应该是想做的，但人是会改变主意的，这期间有什么改变孔青虬的想法？孔青虬相信玉睛变质之说？不太可能，没人比周寻更了解孔青虬对生命体的认识，对这个现实世界的看法。但到孔家之后，周寻感觉到孔青虬心里某个角落有些东西，是他从未了解的，人最深层的想法往往与表面不一致。孔青虬有别的什么想法，甚至当初请自己来就有别的用意，自己是他某个计划中的一环……
周寻头痛，揪住自己的思绪，像控制一匹狂奔的野马，弄得筋疲力尽，或许孔青虬说得对，他这个懂“心理”的人本身就是扭曲的、阴暗的，习惯给亮色的东西罩上暗影，将笔直的东西扭出弯弯绕绕。孔青虬说得最狠的一句话是，对于人，周寻没有真正的信任与尊重。这句话曾极大地打击了周寻，觉得孔青虬对他太过份了。现在，周寻开始认真思考这句话，拿这句话反思自己。
周寻到孔青虬房间去，孔青虬在书桌前忙着，连周寻走进房间都没察觉。近期，孔青虬一直都处于这种忙碌状态，大部分时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电脑前，或写着什么或查资料或跟什么人视频，离开电脑时则总在打电话或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周寻探询过，问是不是在忙那个与生命基因相关的项目，孔青虬承认了，但关于项目，孔青虬没怎么提。周寻猜想那个项目现在应该到挺关键的时刻，孔青虬作为项目的带头人，每天要和团队沟通，了解各种实验情况。
周寻轻轻拉了张椅子，找个角落坐下。孔青虬接着电话起身时终于看见他，双眼睁了一下，示意他自便。周寻知道，孔青虬这样表示自己可以呆在这，大概孔青虬电话没涉及到什么秘密内容。
孔青虬的电话谈得很长，多是对方在说，孔青虬偶尔回应一句什么，或在本子上记下什么，他有时坐下，有时立起，有时慢慢踱步。周寻看着孔青虬，这个密切交往多年的人，几乎无所不言的朋友，不知怎的，周寻越看越陌生，想起他们之间无数次的深谈。
周寻看来，他们之间那些长谈的时光已成为彼此人生重要的板块，他相信对于孔青虬来说也是这样的。认识后不久，两人就在长谈中向彼此敞开自己的人生。
周寻的人生极简单，出生在城市，小康之家，见证着城市巨大的变迁，家里也在变，但只是生活的改变，慢慢变得更舒适更宽裕，像缓步前进的散步者，平和又自在。他上学，成绩很好，不错的小学，不错的中学，不错的大学，一路走下去，一切在计划之中，没有任何意外，唯一的一次偏离，就是大学毕业之后放弃父母安排的正规又高薪工作，和朋友合开了游戏公司。公司运营得不错。总之，一切顺利，顺利到周寻空落落的。
周寻自己分析过了，之所以在令人羡慕的生活和工作之外做私家侦探，下意识里就是为了填补这份太过顺利的空落，私家侦探是不正规的，甚至是怪异的，暗色的，周寻却在其中得到极大的满足。周寻自己是意识得到这怪异和暗色的，但他选择视而不见，他只将最表层的东西告诉孔青虬，他对人心的好奇，他对人心理的探究欲望，对之倾注以科学家的热情。
因为做私家侦探，周寻还被人家威胁过，找过事。对孔青虬谈起这个时，他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孔青虬说周寻硬要把人生弄得复杂，不然就不甘心，这是一种变态。当时，周寻笑孔青虬不懂，说他只管身体的事，对心灵是隔膜的，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孔青虬一针见血，孔青虬是懂得心灵的，只是他不自觉或不自我标榜。
周寻突然发现，他和孔青虬其实没有真正深谈，他没有真正敞开，因为那时候他连敞开的能力都没有。
现在想来，孔青虬的敞开更真诚更走心，虽然他一向标榜不讲情怀，只讲理智和身体，但回头看，周寻发现那是满满的情怀。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图书馆前面那个小花圃月光绽放，安静如周寻和孔青虬的呼吸，他们坐在花丛边的长椅上，孔青虬胳膊抱在胸前，沉进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