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周寻是隐隐怀疑过孔青虬的,但每次都很快排除掉这种怀疑,对于这种排除,他是“理性”分析过的,主要是认为孔青虬没有动机。周寻了解孔青虬,他肯定不相信玉睛的传说,不会相信玉睛灵力之说。至于玉睛物质方面的价值,更不可能吸引孔青虬,他的工资是很多工薪阶层不敢想象的,公司给他的团队足够的研究基金。就算孔青虬潜意识里对孔家家族有说不清的牵绊——这一点周寻现在是肯定的——也不可能想要得到玉睛。但玉睛不见,孔青虬又那样紧张,将他请过来,单单是因为孔家人在意玉睛,孔青虬想帮点忙吗?
那个念头又闪出来了,玉睛故事里的女巫找到长生方法,孔青虬的研究团队研究项目与人体基因有关,简单点说,想实现人类长生。这其中有很明显的联系,周寻不明白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意识到。
从孔青虬房间回来后,周寻就睡下了。
躺在黑暗里,周寻细细分析孔青虬,他将孔青虬当成一个不规则的魔方,慢慢地解,想拼出孔青虬清晰的面目。周寻厌恶自己这种做法,觉得又自大又卑鄙,但他忍不住,这种分解和拼合有种致命的吸引力,战胜了周寻的某些准则。特别是孔青虬,在和他相处多年长谈多年之后,突然发现他有崭新的一维,这种兴奋不亚于科学家在实验中有了新发现。
这种时候,孔青虬成了周寻的实验对象,周寻努力不往这方面想。
在这样的折分拼合中,关于孔青虬的某些回忆片断纷扬起来,成为周寻分析的材料和支撑。
孔青虬谈论家族时一些片断清晰了。孔青虬曾抱怨他的家族,仍守着以前的家族形式,没想过改变,不承认以前的家族形式过时,生活方式僵化,硬要勉强凑一起过日子,其实离生活越来越远,家族只剩下形式。孔青虬又依恋家族,喜欢孔家那座大屋子,一次次记起小时候有风有雨的夜里,一大家人凑在厅里,喝着稀粥,温暖又安稳,他喜欢过年过节祭祖时的庄严与纯粹,这种庄严与纯粹现在已经极少见,他喜欢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喝茶,喜欢孔腾和冯梅芳操心他的吃穿。
孔青虬说家族是片影子,从他出生起就跟着他宠着他,他想甩可永远甩不掉,但他假设过,如果这片影子甩掉,他一定又要不舍了。
这是精神分裂吗。孔青虬问周寻。
这样是正常的。周寻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个正常人都是分裂的,重要的是怎样平衡分裂。
我不知道怎样平衡。孔青虬说。
孔青虬说玉睛就是一个印,印在他身上某个地方,盯着他,不管他在做什么,他在哪,那只眼睛都睁着,像要看透他心里什么东西,教育他怎么生活怎么做人,这让他不舒服,可有时又怪异地让他踏实。一个人在城里呆久了,有时深夜醒来,他就想和这只眼睛静静呆一会。
那是孔青虬唯一一次对周寻这样谈论玉睛,后来,周寻想再提起,孔青虬总是转移话题,好像对之前透露的那些感到羞怯和后悔。
孔青虬强调,对身体的研究是物理性的,理智的,可以通过实验实现的,有具体数据和科学依据的,有公式的,可以清晰把握的。而不是老辈人相信的那种似是而非的东西,那些无法言说又无法把握。
周寻起身,在黑暗里坐了半天,下床开门。夜深了,满院月光也像入了睡,孔飞的房间也没有灯光了,但孔青虬的房间还亮着,周寻朝那个房间走过去。
不知是忙到一段落,还是被什么难住了,孔青虬坐在书桌前发呆,周寻在门边立了好一会,他都保持同一个姿势。周寻轻轻扣扣门板,孔青虬才转过脸,你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