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人像浑身被冰冻住了，只有眼睛里的光泽，有一丝灵动，最后化作眼泪流下来。
她知道，阿力是指他自己，阿蕾是指她自己。
董立勤早已知道艾晓蕾坐在下面，她跟着陆辰进来时，他原本在后台做准备，临时被人叫出来，认识一位新朋友，所以他看到了耀眼的陆辰和艾晓蕾。
她跟以前不太一样。
他眼里的她，还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
有一点小心机，涂红的嘴唇，让她的脸更显白皙，就好像洁白的瓷上，摆上了沾着露水的樱桃。
虽然他时常得到她的消息，从朋友那里，有意或者无意，从自己的记忆深处，夜深人静之时，但是，时隔多年，这算是第一次见面。
她尽管穿着黑白套装，但是裁剪得体，包裹着身材凸凹有致，长发吹成长波浪卷，垂在胸前，有一种难言的媚态。
她眼神流转，隐隐透出一种自信。
再不是，那个大眼睛里时常会流露出忧郁的女孩子。
他有一种莫名的陌生感。
他有点害怕，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终于还是离开了。
而艾晓蕾的脑海，一片空白。
董立勤身后是巨大的LED灯，他就像从屏幕里走出来一样，周身还有毛毛的光芒，那样的不真实，可是，声音还是熟悉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显得更有磁性，总有一种戳心的冲动。
陆辰回头望，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他嘴角扯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为什么笑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除了笑，他还能做什么。
陆振国表情深沉，问道：“我很好奇一件事情，她最初是你利用的对象，可是后来你却转而帮她。”
“我也很好奇，这家公司的发布会，怎么会请到陆董事长站台，真是好大的面子。”
陆振国继续他的话：“我一直猜你的用意，答案有点让我吃惊。这不像你的风格。”
“爸爸认为，我的风格是什么？”
“三个儿子当中，你是最像我的。”
“妈妈也说过同样的话。”
陆振国的心温柔地被击痛，问道：“她经常提起我吗？”
陆辰看了他一眼，说道：“爸爸眼里的‘经常’是什么概念呢？”
陆振国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既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让陆辰回忆起方才自己的笑容。
也是这般吧。
爸爸苦恋了妈妈一辈子。
他看看台上的董立勤，再看看身后流泪的艾晓蕾，心里很不是滋味。
“爸爸，我帮你解决了万城收购案，DC科技这个案子，你就袖手旁观，交给我做，可以吗？就当送给我的礼物。”
“我最不喜欢看兄弟反目。”
陆振国指的是，陆垚也想拿下DC科技这个案子。
陆振国话里有话：“他也是你妈妈的儿子。”
他的颇有警戒的意味，意在告诉陆辰，他非常清楚他的心思。原来，陆辰方才是有意提到他的母亲，就是为了跟陆振国打感情牌，而陆振国选择不上他的套。
“那爸爸打算怎么做？”
“如果兄弟俩都想得到，我只好让你们都得不到。”
“如果我势在必得呢？”
陆振国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说道：“辰儿，你回国这三年，经手了很多漂亮的案子，因为你有能力，更因为你后面有个很厉害的爸爸。”
他喊他“辰儿”，像是宠爱，更像是威胁。
陆辰眼睛低垂，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说道：“是时候让你看一下你儿子的真正实力了。”
他用了“你”字，而非“爸爸”，向他宣战的意味非常明显。
陆振国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记者在拍照，明天肯定会有很多新闻，应该会出现很多揣测他们关系的文章，对此，他从未正面回应过。
一方面，他生怕会引起媒体对他过往婚姻的过度解读，他的前妻杜鹃毕竟属于时尚圈里的人，流言很多，逝者安息，很多事情到此为止。
另一方面，他还有私心，长在他身边的两个儿子，陆垚和陆晔都太不成器，他生怕陆辰的耀眼，更显得两个儿子寒酸，尤其陆垚，一母同胞，却天差地别。
他亦不愿意承认一个事实，儿子长在他身边是失败的。
虽然前妻已死，他亦生怕她的责怪。
陆辰这边倒是无所谓，反而扑朔迷离的身份，更有助于他与人做生意。
因为在中国，越神秘，越让人信服。
陆振国更是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一直有意无意地帮助陆辰。
这一次，他不打算这么做。
他转过头去，身后的助理忙凑过耳朵，他小声说了些什么。
助理点头。
之后，助理起身去外面打了几个电话。
不一会儿，在场的所有记者都收到了一条消息，一律删除有关陆振国与陆辰同框的照片，禁止报道两人同台的相关新闻。
记者们低声议论了几句，有的愤慨，有的无奈，但纷纷拿起相机，开始删照片。
再没有记者在他们面前举起相机。
陆辰察觉到了变化，他笑着说道：“爸，过两天我们一起打高尔夫。”
“我等你的道歉。”
陆辰笑而不语。
此时，董立勤的演讲完毕，会场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陆辰的双手像贴在膝盖上，至始至终没有举起来过，他回过头去，已经看不见艾晓蕾的身影。
接下来是互动问答时间。
有很多提问，大多是有台本的，目的是为了宣称自己的产品。陆辰听得有些无聊，他再次回过头去，艾晓蕾的座位还是空的。
他有些担心。
忽然间有个问题落到了陆辰耳朵里：“我想知道一下，董总为01号情侣手机取名为阿力和阿蕾，是不是有特别的用意？因为你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立’字，与‘力’是谐音。”
“我是阿拉蕾的粉丝，所以就借用了这对父女档的名字。”
大家一阵哄笑。
真正的答案只有董立勤知道。
原来是公司的工程师，误以为他的“立”是“力”，所以输入错代码。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将错就错。
陆辰莫名的安心。
他忽然想起，他英文名是Eric，李嘉峪总是“艾力，艾力”的叫他，这么说来，这个阿力，还是他的那个“力”字呢。
他真希望艾晓蕾能听到这个解释。
他回头，艾晓蕾依旧不在。
他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前去找她。
他在会场外转了半天，最后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她。那是一大片玻璃，外面是一个包着玻璃的露台，种满了热带植物。
她光着脚，垫着那只受了伤的脚站着。
一双高跟鞋扔在一边，有一只鞋倒着。
走廊里铺着地毯，他走路没有声音，她一直都没有觉察到。
距离她两米远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因为她抬起头，他的身影就映在玻璃窗上。
两人在玻璃的倒影里，默然对视着。
他看到，她哭红了的眼睛。
他很难过，她竟然不是为了他，而是因为别的男人哭，但是转眼一想，如果她一定要哭泣的话，这一生坚决不会让她因为自己而哭。
他走过去。
她抢先解释道：“高跟鞋穿久了，脚疼。”
“所以就哭了？”
“嗯。”
他愿意相信她的谎言。
她感激。
“我刚才见到了张一鸣，他也来到发布会现场。他发现了我，躲了出来，我就一直追着他跑出来。”
也许她是真的脚疼，脚伤还没有好，就穿着高跟鞋乱跑。
“我问他为什么会来现场，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跟我道歉，原来有人已经抢先一步，与张一鸣签了合同。”
“谁？”
艾晓蕾的手扶在栏杆上，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说道：“董立勤。一会儿，他们就会在发布会上宣布合作的事情。”
陆辰想起，怪不得陆振国会那么笃定，他拿不到DC投资案。
“对不起，我失误了。我一直以为吴悦琦是最大的对手，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来董立勤。”
如果她继续做DC科技的投资案，往后的日子，她每天面对的就会是董立勤。
她胆怯了。
陆辰注意到，她一提到“董立勤”三个字，声音明显就会颤抖。
“吴悦琦太菜，你把她当对手，简直就是对我的侮辱。”
艾晓蕾偷看了陆辰一眼，说道：“对不起，我……”
陆辰冷然，打断她的话，说道：“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我……我想退出。”
“为什么？”
“我没有你想象中有能力。”
陆辰嘴角一丝冷笑。
艾晓蕾有些胆怯，硬着头皮，说道：“我怕把你的计划搞砸。”
“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怕。”
“比起吴悦琦，你更怕面对董立勤。你现在变成一个充满野心，手段多端的人，所以不想以这种面目，来面对自己的初恋，生怕破坏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艾晓蕾没有话说。
“连我爸爸都看不出我的真正目的，他扶植了一个比吴悦琦更强悍的对手，来与我抢夺DC科技的案子。而你轻而易举地看穿我的计划，你竟然说自己没有能力？”
艾晓蕾低下头。
“如果是打败吴悦琦，未免显得我胜之不武。你比我更清楚，对手越强大，对我越有利。我爸爸无意间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个时候，你竟然要退出。”
艾晓蕾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是要报私仇吗？”他看一眼她的脚，“你是怎么受的伤？你走到今天，做了哪些事情，承受了什么？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么快就退缩，真是让我失望。”
艾晓蕾想起了张可伊。
活在地狱里的张可伊，如果知道她因为一段往事，而轻易地放弃，该有多失望。
她所受过的苦，她的深仇大恨，她发过的那些誓言，她都忘记了吗？
她羞愧万分。
“我说过，不会再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我绝对不会强迫你。”
陆辰转身走了，可是几步之后，他转身走回来，蹲下身子，把倒下的那一只高跟鞋摆正了，方才走了。
艾晓蕾呆呆地站着。
陆辰说得对。
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此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比这更艰难的决定，她都做过，怎么会轻易地退出呢？
她望着陆辰的背影，忽然很感激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肺部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地呼出来，甩了一下头发，穿上高跟鞋，大步向陆辰走去。
陆辰走得很慢，似乎在等她。
她很快就赶上去。
陆辰眼睛里含着欣慰之意，问道：“你决定了？”
“我不会退缩的。”
“想好怎么做了吗？”
“张一鸣说合同都签了，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这么痛快地定下来。只要还有一线机会，我就不会放弃。”
“需要我做什么事情，你尽管跟我提。”
“等我的好消息。”
陆辰看了一下的她的脚，柔声问道：“你的脚还疼吗？”
艾晓蕾点头，说道：“但是不至于让我再流泪。”她别有所指，“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走到会场门口，艾晓蕾双手扶着门扶手，转头对陆辰说道：“陆总，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他发现有一缕头发飘在她的脸上，便伸手过去，把头发拨过去，顺便拍拍她的脑袋，说道：“加油。”
艾晓蕾一愣，然后推门进去。
董立勤已经下场。
主持人在台前介绍公司下一步的发展大计，与DC科技有关，接下来，就会顺理成章地宣布合作计划。
艾晓蕾摸摸自己的头，是陆辰刚才摸过的地方，眼神瞬间有光，有一种勇往直前的气势。
她拿出手机，拨了张一鸣的电话。
张一鸣挂掉。
她再次拨出。
张一鸣再次挂掉。
艾晓蕾把手机抓在手里，快步走到后台休息室。
休息室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门正开着，她正好看到张一鸣。他很紧张地拿着稿子，在那里默念着，看样子，一会儿他还准备上台发表合作演说。
两人尚有一段距离。
艾晓蕾再次拨了他的手机。
张一鸣发现了正对面的艾晓蕾，他一脸无奈和紧张，但是艾晓蕾死盯着他，他只好接通了手机。
“一鸣哥。”
这一声熟悉的称呼，让张一鸣脊背发凉。在他和林娜谈恋爱期间，她才这么叫他。
“你的做法让我很生气，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还是很好的朋友。你失恋的时候，是我一直安慰你，鼓励你。”
“我知道。”
“我也一直遵照你所托，在娜姐身旁照顾她。即使上次万城收购案波及到她，也是我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责任。”
张一鸣额头冒汗：“我知道。”
“你们之间的事情，也是我一个人替你们兜着。”
“我知道。”
“你们最近见面很频繁。”
张一鸣惊然，举着手机看着艾晓蕾。
“你在威胁我？”
“我从来不会威胁我的朋友，我只是给你提供另一个更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放弃好朋友的提议，转而投入陌生人的怀抱？董立勤做的可是手游，你的技术方向是电影制作，你觉得你们的合作，会给DC科技的发展前景做出多少贡献？”
张一鸣犹豫了。
“达英投资握有两家很大的影视公司的股份，你不觉得，达英投资对你更有利吗？”
张一鸣看着艾晓蕾，心里计算着得失。
“不要忘了，娜姐有30%的股份，如果你和达英合作，一切都是由我操作，这件事情被曝出来的风险为零。你和娜姐都会相安无事。”
张一鸣脸上已是认可状。
主持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你现在离开会场，还有机会。”
张一鸣终于说道：“好。我听你的。”
“你现在去停车场，周寒会开车带你离开。”
张一鸣走了。
艾晓蕾呼了一口气。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董立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