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吴悦琦的车缓缓驶向吴家别墅。
这里是被称为“宫”的豪宅区,没有金碧,却无时无刻彰显着它的辉煌,只有安静,因为金钱色让人不敢大声喘气,还有洁净,仿佛尘埃如果不是金色的,都不敢落下来。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雨光灯色,将外面折射得如水晶宫一样漂亮。
吴悦琦无心观赏外面的风景,这些精致如画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已如平常。不过,她心底里依然有一个卑微的画面,虽然那是太小的时候。
那时候,她舅舅张国安是大老板,一手创办了宝信日化,事业蒸蒸日上,并成功在香港上市,是第一代的富豪。她记得他们家特别大,客厅里有一只很大很漂亮的水晶灯,空调的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很好听的风铃声。
对了,他们家铺着很柔软的地毯,她妈妈领着她进门时,多次叮嘱她要把鞋脱了。可是,她即使脱了鞋也不敢踏进去,那种耀眼的精致,逼迫着她向卑微低头。
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可恶的表姐张可伊还要取笑她。
“你的袜子真难看。”
“你的脚太臭了,别把我家的地毯弄脏了。”
“你看看我的袜子,是我妈妈从香港给我买回来的。你有吗?”
她简直要恨死张可伊了。
可是,现在呢,张可伊变成了一个傻子,什么都没有了。吴悦琦受吴道林的影响,对于每一个为大事而不拘小恶的人来说,最不愿相信因果报应。
但是,在张可伊这件事情上,吴悦琦倒是相信,那就是她的报应。
如果不是她骄纵惯了,舅舅舅妈车祸去世之后,也不会放弃学业,从国外跑回来。如果不是她任性惯了,听不进别人的劝,却只愿意跟宋博宇那个花花公子在一起混,也不会早早地怀孕了。
还不是想攀附宋家那个大树,却被人家当做生儿子的工具。她难产时,宋家人选择“保孩子”,结果她休克缺氧,抢救过来之后,整个人都变成呆呆傻傻的。
宋家人嫌她丢脸,宋博宇本来就是玩弄她。她就一直被关在家里,不能出去见人。
听说,这些年已经是个傻子了。
一想到这里,吴悦琦就像出了一口恶气一样舒服。
有句古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一点都不假。以前宝信是张家的,如今却早已更名改姓。多亏张可伊傻掉了,要不然,吴悦琦不知道会怎么羞辱她。
司机稳稳当当地将车停在吴家别墅前,转头对她说:“吴总,到家了。”
吴悦琦一愣,“家?”
她已经好久没有回这个家了,除非逢年过节。这两年也就是春节回来一趟,象征性地吃两口年夜饭就回去了。
她嘴里的“回家”,并不是这里,而是她自己的房子。
没有了妈妈之后,这里早已不是她的家。
司机撑了伞,打开车门。
吴悦琦下了车,接过司机的伞,慢慢地往家里走去。她想起来,爸爸当初买下这里的时候,妈妈已经病重,躺在监护病房里。爸爸不喜欢原来的装修,一定要重装,这样又过了一年,等到能住的时候,妈妈早已经去世了。
这个房子现在的女主人是林娜。
爸爸有过无数个情人,她从来不认为,他会有再婚的一天。因为她太了解她爸爸了,一个眼里只有钱,没有情的男人,一个在老婆临死之前,让她签订股权转让书,忘记对老婆说上一两句温情话的男人。
若不是有了艾晓蕾的帮忙,林娜现在还只是小三之一,有了儿子又怎么样,吴道林岂是孩子能拴住的人?
一想到,待会儿推开门之后,她见到的人是林娜,吴悦琦心里就冒出一股无名火。
艾晓蕾和张可伊一样,她们该死!
不过,林娜可是个笨蛋,没有了艾晓蕾的帮忙,收拾她简直易如反掌。
眼前就是吴家大宅。
吴悦琦微微站定,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意大利进口地砖上,雨水在地,晶晶发亮,红色鞋底倒影其上,犹如鲜血倾倒。
她眼神轻蔑,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然后挺胸抬头,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向前走去。
家里的佣人适时地为她开门,接过她的伞。
吴悦琦问道:“先生在吗?”
吴道林很崇尚香港富豪那种做派,但是在大陆,还让家里的佣人称呼他为“老爷”,着实不妥。他思来想去,还专门找大师去算,“先生”二字最为合适。
于是,吴家的佣人,都称呼他为“先生”。
“秘书打电话回来,先生现在在巴黎,明天才能回来。”
佣人蹲下来,将拖鞋端放在吴悦琦脚前,GUCCI特制,鞋面写着吴悦琦名字首字母。
吴悦琦脱下鞋,穿了上去。
“她在吗?”
佣人一愣,她知道吴悦琦嘴里的“她”指的是林娜。可是,吴悦琦进门之后,明明看到,林娜就坐在吴家阔大而奢华的客厅里,一旁还坐着她的朋友,也是吴家邻居,陆氏集团的夫人陈文鹃,也就是陆辰的后母。
陈文鹃四十多岁,但是保养得宜,看起来很年轻。
这一片富豪太太们自有一个圈子,林娜虽然小三转正,大家心底不齿,但毕竟是吴太太死后的事情,尤可原谅。林娜贵在坚持,很会投其所好,逐步得到了大家的好感。
最关键的在于,太太们的富豪老公所需要的各种情报,有时候,还真得这些叽叽喳喳的女人来获取。
太太们不得不接纳林娜。
今天,陈文鹃找林娜,是来讲另一个太太的坏话。
所谓友谊的建立,分享喜悦固然很好,但是,更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
共仇敌忾,更容易让寂寞的女人们,找到归属感。
从吴悦琦进门,陈文鹃就一直等着看林娜的表现。
平时在家里,面对吴悦琦的冷漠和高傲,林娜佯装出来的平等里,总带着谄媚和惧怕。可是,此时有自己的朋友在场,她不想让陈文鹃看不起。
于是,林娜看到吴悦琦进门,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站起身来迎接,而是稳坐沙发里,手里的茶杯也没有放下,表情淡然地扫了门口一眼,很自然的样子。
没想到,吴悦琦有心要扫她的面子,直接无视她,而且还问佣人:“她在吗?”
呵呵,她林娜在吴悦琦眼里,只是一个“她”字。
林娜的余光看着陈文鹃。
见她双手托着茶杯,翘着兰花指,指甲上是她专门去日本做的美甲,里面充了水,晶莹剔透。她的眉眼低垂,装作没有看到,嘴角却分明透着嘲讽。
林娜眼前浮现,方才陈文鹃对她说那些“坏话”时的刻薄恶毒的神情,就浑身难受。如果她在吴悦琦面前出了洋相,陈文鹃会毫无保留的,在其他太太面前,也会如此这般说她的坏话。
林娜只能拿佣人杀威风,眼神凌厉地盯了佣人一眼。
佣人吓得倒退一步,不敢回答什么。
吴悦琦冷笑一声道:“呦,你在这里,我没有看到。”
林娜正要说什么,吴悦琦却转过目光,看向陈文鹃,立即换了脸色,笑颜盈盈。“原来是文娟姐,我说今天家里跟平常怎么不一样了,什么风把你吹到我家里来了。”
陈文鹃站起身来,不等她移步,吴悦琦便三步并作两步,向她面前走去。
当时是,吴家高级定制沙发一圈围在客厅中央,陈文鹃坐在副沙发上,坐北朝南,林娜坐在正向沙发上,靠近陈文鹃的地方。
吴悦琦要想走到陈文鹃面前,必须先经过林娜。
而林娜见陈文鹃已经站起身来,自己也不好意思坐着,正准备往起站时,吴悦琦已经走到她面前,她正站起一半身子来,吴悦琦伸胳膊挡了一下,她一下跌回到沙发里。
最关键的是,她手里还拿着茶杯,里面是她最喜欢的蜂蜜花茶,茶水一半泼到她的身上,一半洒到沙发上。
吴悦琦装作没看见,与陈文鹃亲热地拥抱。
陈文鹃看到了,嘴角露出一丝窃笑。
吴悦琦这才回过头来,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笑着说道:“你怎么就把茶水洒出来了。”
言下之意,你可真是个笨蛋。
林娜想辩驳两句,明明是你推了我一下……可是,忽然间,她明白了,吴悦琦是故意的。既然是故意的,她就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面子。
与其自取其辱,不如趁早收兵。
林娜穿着一身miumiu网纱斜肩长裙,陈文鹃看着胸前的水渍,故意说道:“你这衣服沾了水,以后就不能再穿了。”
陈文鹃早看中了这套裙子,无奈她个子娇小,无法驾驭,而林娜身材高挑,穿上这套裙子更显出众。她故意这么说,林娜以后就不好意思再穿出来了。
吴悦琦眉毛一挑,她的眼线就露了出来,眼角那里延伸出来,向上挑着,隐隐的霸气。
她说道:“你这身衣服,我看着眼熟。哦,对了!”她故作惊讶,“我的助理就有这么一套。她认识一家做大牌复刻的厂家,专门仿制高定。”
“我还托她给我买了一副耳钉。”她侧过脸,展示给陈文鹃看,“他们做的足以以假乱真。”
陈文鹃佯装细看了一会,然后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你自己又不是戴不起正品,买这些玩意儿干什么。”
陈文鹃有意无意地扫了林娜一眼。
林娜的脸瞬间就红了。
富太太们手里,谁没有个一件两件的赝品,反正在她们手里,不是真品,也是真品。可是林娜偏偏不走运,有一次与一个太太撞衫。两人都怕落人闲话,争着诋毁对方,到底谁真谁假,已是悬案,可是林娜会穿赝品的事情,到底传了出去。
吴悦琦当然知道这件事情,这一次当着陈文鹃的面,故意再给林娜一次难堪。
陈文鹃混名媛圈子这么多年,冷嘲热讽的本事已经深入到骨子里。
谁都可以是她的敌人,谁都可以是她的朋友。
可是,人就是很奇怪,陈文鹃越是如此,她周围的人就越想当她的朋友,乐此不疲。
吴悦琦看了沙发上洒的几滴水,大惊小怪地说道;“坏了,这是我爸爸最喜欢的沙发,你怎么给弄上茶水了?上次有个朋友家的小孩,弄上了脚印,我爸爸专门把沙发套送到法国去清洗。”
那个小孩拖鞋上踩了自己拉的大便,粘到了沙发上,当然要清洗一遍。
林娜认为,自己只不过洒了几滴水罢了,用不着大费周章。
林娜说道:“不过几滴水而已……”
“小妈,你是贫苦人出身,不懂得我们的生活没有关系。我可以教你,这不是几滴水的问题,而是生活品质的问题。”
吴家人都有着挥金如土的洁癖。
林娜哑口无言。
艾晓蕾教过她,面对咄咄逼人的吴悦琦,一定要慈眉善目。但是,那都是吴道林在的时候,她的退让是做给吴道林看的。吴道林就是喜欢她的柔顺,可是眼前之人是陈文鹃,她如此忍受,只会被陈文鹃更加看不起。
“小琦,不用这么大惊小怪。你长时间不在家,所以不知道我当家的辛苦。这里掉两滴水,那里掉两滴水,就都要送到国外去清洗,那家里就不用过日子了。你爸爸前天还嫌家里的壁纸难看,那要听你的话,还得把家里的壁纸重换了。你没结婚,家务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最后一句话,戳中吴悦琦的痛处。
她最恨林娜跟她说这句话,好像她嫁不出似的。
“小妈既然管理家务这么辛苦,那我就回来帮你。”
“什么意思?”
“我打算回家住上一段时间。”
林娜有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