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试验结果已经证实了，2022房间的厨房是可以听到姚靖卧室争吵的声音的。”
小杨把试验报告贴到白板上，余桥看了程墨一眼问：“需不需要现在把人带回来？”
程墨手撑着下巴，整个人斜坐在椅子上没吭声，过了好半天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摇摇头，又摇摇头。
“得换个招才行。”
程墨的话向来故弄玄虚，旁人听不懂，久而久之也懒得刨根究底，反正有需要的时候他自然就会讲了。
余桥挑了下眉，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萧杰我一直没联系上，手机一直不通。”
“正好！”程墨打了个指响，“我自己去找他。”
程墨说着就朝门外走，余桥整个身子侧过来面向门口：“现在就去啊？”
“上楼找人跟我一起去。”
程墨头也没回的说完就消失在门口。
“上楼……”余桥嘟嘟嘴，转瞬心知肚明。
“王八犊子又公款约会去了……”
*
萧杰见到程墨撒丫子就乱跑这个习惯是怎么都改不了了，尹今凉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个人贴着墙在不小的废旧厂房你追我赶了两个圆周，终于一个在另一个体力不支的空隙冲上前把人按倒在地。
程墨两条腿骑在萧杰背上，愣是不明白了：“你跑什么！？”
“你追我干嘛！”萧杰半边脸贴在地上，脖子使劲向后抻。
“你不跑我能追你吗！”
“你不追我我能跑吗！”
得，这问题无解。
尹今凉走上前，对程墨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人放开。
萧杰一得到自由，两只手撑着地起身，一边拍身上的土，一边看着尹今凉打量，停顿了几秒看向程墨说：“你上次带的小姑娘不是这个啊！”
“……”
程墨想咬死他！
三个人一同回到车上，时间差不多到了晚饭点，程墨提议在附近找个餐馆边吃边聊。
“夏天吃什么开胃啊。”
程墨开着车沿着街道极慢的前行，这话本身是问尹今凉的，却被坐在后排的萧杰抢了答。
“我的胃不分春夏秋冬都是开的！”
“……”
三个人最后选了一家吃家常菜的小餐馆，餐馆里的人不多，程墨要了包厢，点了菜关上门之后开始了让萧杰阴森森的寒暄。
“你说你们做记者多好，该吃吃该喝喝，挣得还比我们多！”
“我从小就想当记者，拿着话筒站在电视前面多威风啊！世界都得听你叨逼叨呵呵呵！”
“哎！其实你觉没觉得咱们工作性质挺像的！都是找个坑，往那儿一蹲，等着人跳进来！”
萧杰缓缓抬了眼，看着程墨若有所思了一会儿。
“程警官，你又要我做什么违背职业道德的事，你就直说吧。”
“哪能啊！”程墨闻言哈哈大笑，边笑边摆手，“你瞧瞧你那没齿难忘的劲儿！我这不就是很久没见你了，想跨专业交流一下工作心得吗！哈哈哈哈！”
萧杰嘴角抽动了两下，算是给了礼貌性回复。
程墨自己干笑下去也没意思，索性直接开门见山了。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如果你拍的明星，你没法靠近他，或者说和目标太近会暴露到自己的位置，这种情况你一般怎么办？”
“放弃。”萧杰夹了一筷子菜，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
“……”
从尹今凉的视角可以看到程墨的喉结非常明显的上下移了一下，看样子是被噎得不清。
尹今凉抿了下嘴，遮住笑意。
程墨缓了老半天，才张开口：“那要是非要到这个人的新闻不可呢！”
“我们的工作没什么‘非他不可’的任务。”
“……”
尹今凉看着萧杰闭口不答的样子，又看了看程墨一脸窝火又不好发作的模样，放下筷子说。
“王嘉嘉住的小区，安保森严，护墙上立着电网，小区里每隔50米就有一个监控，各个大门更是有保安24小时值班看守，非小区内的住户根本进不去，可你却逃过监控进去了，不止如此还拍到了你的‘大新闻’。”
尹今凉说完顿了顿，萧杰的脸色果然比刚才僵硬了几分，他下意识的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眼神微微有些躲闪。
“非法侵入他人住宅判多久来着？”
程墨眼珠迅速转了一圈，赶忙接话道：“三年！”他余光瞥了萧杰一眼，又补充道，“但也可能视具体情况从重判！”
萧杰这回是真坐不住了：“我我我没进她家！”
“小区也是广义上家的一种啊，你非小区住户，以非法的方式进入小区，难道就不是非法侵入他人住宅了吗？”
“我……”萧杰一时语塞，但转而又轻松下来，“你们不用骗我，你们没证据！”
程墨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是笑出声：“证据你不都发新闻了吗，那些图明显是在王嘉嘉小区内拍的，你是怎么进去的，解释得通吗？”
“我……”
萧杰抬眼看了看尹今凉，又看了看程墨，垂下眸，半天没出声。
*
“幸亏现在开春了！要是冬天我还真要冻死在底下！”
小杨一边把头顶上的塑料袋摘下来，一边抖发梢上的水。
“这什么奇葩想法，趁着天黑，先潜到水底，脑袋上套个塑料袋就省得头伸出水面换气，游到目标小区楼前的桥下藏起来，在目标到达之前先选好守候位置，等目标出现再近距离观察也不至于招疑。”
“看不出来现在的狗仔都是刑侦天才啊！”
程墨淡淡的斜了他一眼：“现在的刑侦连狗仔都不如。”
“……”小杨瘪瘪嘴，想说“你自己不也没想到提前埋伏这招”，然而在恶势力的直视下，想想还是没张开嘴。
先前追的那条毒品线，因为没办法近距离观察目标，所以一直没能确定杨鹤的上家张伟到底是进的哪个房间提货。这一次事先埋伏的位置观测点极佳，再加之有桥梁掩护，可以清楚的观测到纵向所有楼群。
潜伏小组从深夜一直等到天边泛起白光，通过对张伟先前行为轨迹的分析，侦查组将观测重点时间段设定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程墨看了一眼表，时针指向正东与分针刚好夹成一个直角。即使是每隔四十五分钟轮班一次，在凌晨的夜里埋伏也让前排侦查员的身体进入了疲惫期。
“这小子不会今天不来了吧！”
程墨没答，眼睛盯着远处头都没回一下。
地平线那头的光线渐渐变强，天边的云也从冷白色慢慢染上了金晕。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一切目标范围内的响动都被无限放大开来。
引擎声在寂静的深夜响得让人头皮发麻，程墨和其他人一齐回头，就见到视界里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朝自建楼这边驶来。
“全体注意！”
程墨一手扶着对讲，原本有些倦意的神经一瞬间绷得紧紧的。
“核对车辆信息。”
程墨的话音刚落，对讲那边就传来答复：“是张伟的车。”
张伟的车在靠中间位置的自建房门口停下，车停稳后，里面的人没有立刻下车。又过了一会儿原本紧闭的楼门突然开了一个小缝，铁栅栏里伸出一只手，门后的人却没有露面。车门随即被推开，张伟下车后四下回望一圈，顺着铁栅栏的缝，推门走了进去。
“立刻查一下户籍和房产信息。”
屋子里一时间没再有任何动静，不到十分钟，张伟提了一个黑色塑料袋从屋里走了出来。
“要不要现在行动？”
程墨摇摇头，迟疑了几秒说：“跟上！”
原本行动的人分成两组，一组跟小杨追上张伟，另一组留下和程墨继续观察。
通过先前几次对周边自建房的走访，警方已经基本摸清了这一带自建房的地形结构。从张伟在屋内消失的最后方位可以大致判断出他是直接进了一楼客厅，如果他拿出来的那包东西真的是毒品的话，那么屋里一定有藏毒的证据。只是……
“队长，我们不进去抓人吗？”
“再等等。”程墨眼睛微微眯起，他不相信对方会就此没了动作。
凌晨五点的夏天，天已经几近大亮，路上的人却寥寥可数。张伟走后屋子里就没再出过动静，程墨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毫无根据的等待是为了什么。所幸没让他失望的是，又过了不到半小时，自建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虽然男人的帽子几乎盖住了半张脸，可程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冯奇……”
*
“我们在出城高速上和交警联动把张伟截下了，他车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处理，一共十包氯胺酮，每包初检有10g，直接连人带货被我们逮回去了！”
“恩。”程墨单手拿着电话，另一手扶着方向盘，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几米开外的那辆毫不起眼的轿车。
“让余桥把所有有关冯奇的案卷全都找出来，包括他有嫌疑的，作证人的，背后出资过的涉案财产，全都找出来。”
“冯奇？”小杨那边的环境有些吵，不太确定的又问了一句。
“恩。”程墨的目光变得幽暗，“自建房里的人，是冯奇。”
冯奇的车最终开到了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前，程墨看着他从驾驶座开门，下车，又绕到后备箱拿出一包东西，而后径直走到工厂大门前，用钥匙把门开了一个只允许一人通过的小缝后，又迅速把大门从里面关闭。
因为车间偏僻，门窗全部被封闭住了，程墨他们在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头儿，要不要攻破？”
“退出去。”
“退？”
“退到院外。”
坐在副驾驶的小警官有些不明所以，可看了看程墨阴着的脸还是照做了。
冯奇在仓库呆了整整一天，差一刻钟十点时，工厂的大门才再次打开。
和来的时候一样，冯奇一个人开车离开仓库，手上什么都没拿。
“跟上！”程墨皱眉，“给春朝路的交警打电话，设路障临检。”
夜晚的主路，霓虹点点，灯火通明，车俩还没靠近，就能远远看到交警荧光色的临检标志。
“请出示您的驾照。”
冯奇的车里大概是真的什么都没有，遇到交警临检也很配合的侧身去副驾驶的抽柜里拿驾照。与此同时刑侦队的人也贴着车侧身暗暗逼近，眼看着就要靠向驾驶室的车门把了，冯奇突然偏了一下身，视线正正好好的看到了后车镜里骤然靠近的人影。
几乎是下意识的，冯奇突然直回身发动了引擎，车身甩出去的瞬间，围着车辆的人都被巨大的冲力逼得向两边退开。
程墨的注意力一直在冯奇的车上，所以在车辆冲出去的当下，程墨脚下就下意识的油门踩到底追了上去。
冯奇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应该早就被人盯上了，仓库的位置想必是暴露无遗了。像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冯奇的车开得又凶又猛，频频撞开路障，冲出人群。
拦截的地方是市中心繁华路段附近，即使已经到了深夜，街上还是有行人来来往往。程墨尽量避开人群，却还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恐慌。
冯奇的车眼看就要冲进主路一段夜市区，那里的行人和非机动车密集，让他跑掉还算小事，如果造成死伤，那程墨的头上就不一定多压出几张报告了。
死都不怕的人怕写报告。
程墨这样想着，一脚刹车到底，轮胎和地面发出巨大又刺耳的摩擦声，程墨双手握住方向盘，车身在靠近冯奇的车时向里侧重重打了一下舵。
“砰”的一声，两车车侧身相刮，彼此因为巨大的冲力都向反方向弹开一段距离。程墨早有准备，相撞的同时，脚底油门也没松，在对方晃神的功夫，咬住刹车，超出冯奇的车半个车位。
“警察！停车！”
程墨对着窗口大喊了两声，冯奇见状非但没停下，反倒重新加速。
程墨手下的方向盘一转，原本平行驾驶的两辆车在他的手下发生偏差，夹出一个锐角，两辆车的车头互抵着前行，程墨可以透过后视镜清楚的看到轮胎与地面剧烈相蹭蹦出的转瞬消失在空气中的火星。
“停车！”
程墨又大吼一声，因为车速太快，他的余光里每秒钟看到的景物都在翻天覆地的改变，意识的最末，后视镜里的隔离带一晃而过，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的是耳朵。
“轰！”的一声巨响，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瞬间被碾碎了一样，耳朵在一阵长长的失聪过后是愈演愈长的蜂鸣，他努力想睁眼看看面前的场景，可他拼尽全力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没有尽头的漆黑。
身体以可以感知到的速度一点点变冷，从肺腑到四肢的凉意让程墨下意识的想要缩成一团。痛感在慢慢变得麻木，每一寸末梢神经好像在经历了最痛之后就失去了感知疼痛的能力。
他，是不是快死了……
*
春与夏的过度似乎并没那么分明，窗子外说不清品种的小白花开了一树，随风能闻到很淡很淡的清香。
窗前的女孩儿一只手拄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撑着一本书，眼睑半垂。偶尔有风吹进窗框，卷起几根垂在脸侧的碎发，她也只是不在意的捋到耳后，眼神一刻也没从书上离开。
“咚咚咚！”
门被敲了三声，尹今凉没有应，却是抬了头。
门外的人轻轻转动了门把，站在门口，脑袋超里侧张望了一下，在和尹今凉四目相交，见到对方浅笑的眼睛后，才侧身走了进来，顺便也把身后的人一并拉了进来。
余桥看了一眼病床上睡得很沉的人，声音比平日里小了不少。
“虽然冯奇把钥匙毁了，但是我们强破了仓库，那里面可真是！”
余桥说着说着，过于激动，音量渐高。
“那个仓库比一个篮球场的面积还大，里面还有套间，烘干区、脱水区、原料搅拌区，从制毒原料到设备工具应有尽有。”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仓库里散落的大量罐装液体和泡沫纸板之类的杂物上提取到了冯奇、张伟、汪海、还有李一一的指纹！”
“原来李一一也是贩毒团伙中的一员，原本和汪海一起经营贩毒，但因为绿城控股的星崎酒吧要垄断夜店软性毒品市场，李一一这才被派去设套诈骗王增凯。只不过没想到啊，最后把自己玩脱了。”余桥瘪瘪嘴，说到最后还有了点惋惜的意思。
“哦对了！还有冯奇的那个老婆章茗！侯副厅长已经正式对博雅医院涉嫌的拐卖人口案开展专项调查，她是负责人，已经被采取强制措施了！”
“唉……墨哥要是能看到就好了……”余桥原本说得慷慨激昂，看到床上的人后嘴角笑容一僵，鼻头莫名涌上一股酸涩，也就没来得及注意到尹今凉细微变化了的表情。
“章茗被抓了？”
“对啊。”余桥想也没想的答道，“那天萧杰来警局，偶然看到范瑶的相机，他说那个相机是会自动云端备份照片的，我们立马搜了数据库，发现范瑶相机中有一张自动定位照片是姚靖和章茗，时间在我们预设的姚靖失踪期间段内，地点也在抛尸地附近。”
“这女的现在不仅是拐卖人口的嫌疑犯，她现在身上直接背命案了！我看她怎么跑！”
尹今凉的指尖微微捏紧，一直到泛白也毫无察觉。
*
市第一看守所尹今凉来过不止一次，玻璃门推开迎面扑来的味道还是和她第一次来这里时一模一样。
一种生鲜市场常年透不到光的腐败的味道。
尹今凉忍住胃里反上的那股恶心，走了进去。
即使在看守所那种狼狈的环境里，章茗还是保持了她惯常的优雅。
“名字？”
“章茗。”
尹今凉进屋之后就只问了这一句，而后就什么都没再说。
章茗的敏锐性是即使让她深处监牢，也绝没有摒弃的。沉默只持续了三秒，章茗就抬起头审视起面前的女孩儿来。
她长得很漂亮，是让人一眼就能记住的漂亮。章茗没费多大功夫就把记忆里的那张脸和面前的人对上号来。
她微微弯起嘴角，像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你和你爸，长得真像。”
尹今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后脊梁骨已经布满了汗，如果不是放在桌下的左右手互相掐着对方，她可能会直接晕过去。
“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的。”尹今凉顿了一下说，“你做过的，所有的事，都会受到报应。”
“呵。”章茗闻言轻笑了一声，也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尹今凉抬手暗了叫铃，在门闸拉开前，先一步从位子上站起来。
“章茗。”
她轻轻开口，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俯视着铁栅栏对面的人说。
“我等着那天。”
你杀人偿命的那天。
*
回医院前，尹今凉独自一个人在路上走了一会儿，今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尹今凉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第一次和程墨相见的场景了。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是警官学院的学生，也差不多是和现在一样的夏天吧，午后操场树林的蝉鸣日渐聒噪起来，湿湿热热的气温也度度攀升，他穿着白色T恤揉着眼睛推开窗，一不小心和夏天打了个照面。
从此，她就爱上了夏天。
病房的门开了一角，白色床单上还能看出有人躺过的痕迹，尹今凉快步走到病床前，心脏猛地一揪，刚要转身去叫护士，就看到那个男人站在门口，虽然面容憔悴，可看到自己的当下，还是很用力的对她挤出了一个微笑。
“好久不见，尹小姐。”
尹今凉嘴角微微上扬，五脏六腑都流过一股暖意。
“好久不见，程先生。”
今天的天气太好了，天空蓝得透明，云朵也软绵绵的，阳光从你头顶洒下来，把你轮廓上的绒毛照成半透明的样子。
不管发生什么，这句“好久不见”好像都会说出口。就像这世上那么多风景，阴晴云雨，夕阳飞霞，可我还是最喜欢遇见你时的，那个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