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图书馆灯火通明,端午节假期结束,已经开学三天了,罗扬还没有返回学校。简丹写着英语阅读,写了一会儿,笔尖在其中一个选择题前停住了。她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碳素笔,坐在椅子上发愣。手腕上的朱砂手链晃的刺眼,她有点弄不清楚郑辰宇的想法,不确定对方只是随便送了一个手链,还是有着其他的含义,原本千疮百孔的伤口即将愈合,而现在对方还要将纱布再一层一层揭开,把自己的陈年旧疤展露出来。想到这她心烦意燥起来,索性收起书和卷子一股脑塞进书包,背上书包快步走出了图书馆。
简丹不想这么早回寝室,索性绕着校园慢慢闲逛起来,漫无目的游走。路灯发着昏黄的光,灯罩上绕着一群群小飞虫,柏油路上印着斑驳的树影,还有被路灯拉长的自己的影子。
旁边花坛里传来夜猫的叫声,简丹翻了翻书包,发现里面还有一根火腿肠,便朝花坛走去。灯光阴暗,潮湿闷热的夏夜,校园的嘈杂声渐渐小了起来。简丹迈过矮树丛,来到花坛旁边,花坛下面已经有了一个人,她没想到这么晚在喂猫的地方还能碰到人。
罗扬蹲在花坛旁边,穿了一件黑色短袖,再仔细看,短袖的袖子上带着一节黑布。头上带了一顶黑色棒球帽,面前是一只身上带白色条纹的黄猫。他弓着后背,低着头,在喂那只猫吃东西。实际上,罗扬不敢抬头,脸上早挂满了泪,没有擦,也没有哭出声,就那么默默任凭眼泪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流着。
一猫一人,在这暗夜里与夜的黑重合在一起,越发显得他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简丹走近了,才看清面前喂猫的是罗扬。罗扬还在轻轻抚摸猫的脑袋,并没有发现,悄悄走到跟前的简丹。
简丹走上跟前,唤了一声。
“罗扬。”
罗扬被头上突如而来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抬头看清来人时,愣住了,又有些尴尬,瞬间用手擦了两把脸:“简丹。”
他这一抬头,简丹也愣了。只见罗扬蹲在台子上,大半张脸隐没在长长的帽檐阴影里,红着眼睛,泪痕还挂在脸上,刚才擦的两把脸并没有什么效果。整个人像一只被丢弃的无家可归的猫。
简丹被罗扬的样子吓到了。她走上前,没等仔细打量,便捕捉到罗扬一只胳膊上带着一节黑布,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
“是奶奶吗?”简丹问。没等罗扬回答,简丹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罗扬接过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脸。“嗯。”两人都静默着没出声。半晌,罗扬带着哭音说,“我没有家了。”
简丹犹豫着,最后还是伸出手,拍了拍罗扬的胳膊了。“别哭了。还要肩膀吗?”
“要拥抱可以吗?”罗扬眼圈红红,鼓足勇气眼巴巴地问。他怕简丹生气,担心简丹觉得他得寸进尺,心情随着心脏的跳跃跌宕起伏。他看见简丹沉默不语,心里霎时变得忐忑而又后悔。
简丹看着罗扬带着血丝的双眼,还带着未干的泪,有着难以置信的期待,像等着要糖吃的孩子。简丹迟疑良久,挣扎了半天,最后走到罗扬跟前,张开了胳膊。
“好吧!送你一个拥抱!”
罗扬见状,伸开胳膊直接扑到了简丹的怀里。罗扬收紧了抱着简丹的胳膊,生怕简丹反悔,然而一想到奶奶的去世,他又心下怆然,哀恸至极,低声啜泣着,把脸埋在简丹的肩上,仿佛迷路的孩童找到了依靠,迷醉在对方温暖的拥抱里。
简丹被罗扬这么一抱,感觉全身僵硬了一下,胳膊不知放哪里好。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收回胳膊,一只手在罗扬后背拍了拍。“好了,不哭了。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你要好好爱惜自己,否则奶奶会不开心的!”
抱了一会儿,简丹觉得时间有些长,率先松开手。“该松开了吧,路边还过人呢。”罗扬听罢,不好意思的放开了简丹。
简丹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他,“给你。”罗扬低头接过简丹手里的糖,眼尖地瞥见了简丹手腕上的朱砂手链。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手链,你什么时候买的?假期前我看还没有?”
“端午节买的。”
罗扬还不甘心,把手伸过去说,“能摘下来我看看吗?”简丹有些纳闷,也没多想,便摘了下来递了过去。
罗扬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朱砂的啊?是不是别人送你的?”
“你怎么知道?”
“不告诉你。不过你这手链我要了,当送我了。”说罢罗扬转身往回走。
“唉,唉,你别走啊?”简丹背着背包,在后面追了过去。
罗扬回头嘴角微微一笑,双手插着胳膊。“你还是想想什么时候为我拉小提琴吧!”。简丹拿书包拍了他一下,只听罗扬耳边飘来一句,“又做梦了!”随后简丹便跑回了寝室。
罗扬把糖纸扔到垃圾桶,把奶糖塞进嘴里,糖是从未有过的甜,像是夏季夜晚的微风。拥抱带来的温暖叠着这风,一起吹进了心坎里。
六月份过得飞快,火热的七月悄然而至。又到期末考试复习阶段,罗扬也每天跟着简丹到图书馆复习,自从跟着简丹上课,偶尔跟着蹭蹭图书馆,凭着不笨的脑子,功课也进步了不少。
室外暑气蒸腾,图书馆风扇呼呼的转着,偶尔听见吹开的书页哗哗声。罗扬抬头看了看,和自己隔了两个桌子的简丹。只见简丹趴在桌子上小憩。旁边座位的学生可能中午出去了,并不在座位上。罗扬见状,偷偷走了过去,蹭到简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罗扬歪头看着睡着的简丹。散在额前的黑色短发,长长的睫毛,闭着的双眼,从鼻子到嘴巴,又到脸颊,他无一处不喜欢。罗扬看的移不开眼,就这么木然地看着,越看越喜欢。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就好,心里像吃了蜜糖。
简丹一睁眼,就看见眼前放大的罗扬的一张脸,距离近在咫尺。她直着身子坐起来,“你怎么过来了?”罗扬往后坐了坐,眨了眨眼,“呃……过来看看你。”
不一会儿,罗扬把手伸到简丹面前,“干什么?”
“要糖吃。”
简丹听罢,在衣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到伸过来的那只手上。
“回你座位上去,我要开始看书了。”简丹垂眼,向罗扬扯了扯嘴角。
“甜的。”罗扬把糖纸拿掉,把糖塞进嘴里,只见两眼弯弯,嘴角带着笑,便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在图书馆学了一下午,罗扬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拿起手机直接去找简丹。“简丹,走,去吃饭吧。我饿的快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简丹听罢,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易觉察的笑,收起书。站起身来,跟着罗扬走出图书馆。
简丹走到图书馆门口,看见一个人影,正背对着门口站着,背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简丹有些惊讶,走上前去。“你怎么过来了,辰宇哥?”郑辰宇正在门口发着呆,被背后突然而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简丹从图书馆出来了。往后一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上次校门口见到的,帅的让自己自愧形惭的那位。郑辰宇的心里有点泛酸,但他还是面上平静地说,“噢,想带你出去烤肉,你室友说你在图书馆,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罗扬在后面双手插着裤兜站着,有点抑郁。心道:”这是要挖墙角啊。我就厚脸皮跟着不走。哼!”
简丹心跳地有点快,有些无所适从,看了眼郑辰宇,又看看罗扬,皱了皱眉头,说道:“要不改天吧。”
“不用,就今天吧。”郑辰宇微笑着看了罗扬,说道“这位同学,我们要去吃饭,你看……”
“学长,不介意多一个人吧。”罗扬厚着脸皮答道。
“这人脸皮真够厚的啊!”
郑辰宇无奈地带着两人往校外走去,三人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烤肉店。服务员把三人领到了一个四人桌的位置。郑辰宇让简丹坐到了窗边,自己坐到了过道这一侧。罗扬看着两人坐在一起,顿时心头火起,只能忍下脾气,不甘心地坐到对面。
郑辰宇,把菜谱递给简丹,“你点吧,我吃的你都知道。”罗扬听着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合着两人真是青梅竹马,对彼此了解的一清二楚。
简丹翻着菜谱,“罗扬牛肉,羊肉喜欢哪个个。青菜吃哪种?”
“都可以,随意点吧。”
简丹点了要了两盘牛肉,两盘羊肉,一盘虾,青菜拼盘和菌菇拼盘,桌子上摆得满满登登。
简丹接着说道,“我们去前面弄调料吧?”
罗扬跟着简丹后面,在调料台下,拿了个汤料碗,在调料区东瞅西看,“香菜不要、葱花不要、蒜不要、醋不要,辣椒一点点,盐一点点、麻油一点……”
简丹看着罗扬手里的汤料碗,寡淡的厉害。又看看自己的,其实她自己的也没好多少。郑辰宇的汤料碗煞是好看,鲜艳的红油上面飘着鲜绿的香菜以及葱花,还有洁白的蒜蓉。他看了二人寡淡的汤料碗,忍不住问道,“味道会不会太淡了?”
二人竟然异口同声的答道,“不会!”
三人回到座位,服务员已经开始布置烤盘,几下就把要烤的肉,都放在了烤盘上。看着烤盘上冒着热气,肉的香味飘散出来。郑辰宇往左侧看着简丹的手腕,手腕上空空如也,貌若随意的问,
“简丹,你的手链呢?”
简丹手里的筷子停住了,愣了一下,偷看了罗扬一眼,只能搪塞道,“啊,忘带了,放寝室了。”
郑辰宇往简丹盘子里夹了一块羊肉,又夹了青菜,夹了半天才停,盘里堆的跟小山似的,夹完拿着筷子笑着看着简丹,“下次,带上。”
简丹被郑辰宇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假装没听见郑辰宇说的话,低头用筷子夹了块羊肉放到嘴里,默默的吃着,没尝出什么滋味。
罗扬坐在对面,如坐针毡。“果然没猜错,原来是他送的。”他心情极差,但还是要保持面色如常。这顿饭感觉是长么大以来最长的一顿晚餐,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长。
最后三人吃完,郑辰宇买了单,回了学校。罗扬自己先回了寝室,郑辰宇把简丹送到了寝室楼下。简丹刚要回头上楼,便被叫住了。
“简丹,你等等!”郑辰宇看着眼前的简丹,走过去,有些底气不足地说。他不知道简丹是不是还在原地等他,但是他想试一试,把她拉回来。
“辰宇哥?”
“简丹,我后悔了。我……我舍不得你。”
简丹瞬间红了眼眶,她生气,愤怒,委屈各种情绪累积在一起,仿佛都要从胸口宣泄而出。最终简丹忍无可忍,突然伸出手一拳打在郑辰宇的肩上,郑辰宇往后踉跄一下,“我跟你说!不行!不行!”,简丹一字一顿地喊的声嘶力竭,哭着转身跑回了寝室。
郑辰宇被简丹突然来的一拳打的有点懵,简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柔的,小时候总跟在他的后面,边跟着边叫着“辰宇哥”。今天的一拳,瞬间把他打醒了,他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简丹,更懊悔那么多年来自己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原来那并不是全貌,两个人的心原来早已是渐行渐远。他的心仿佛被谁刺了一刀,而且头也好像被针扎了一样,夏季夜晚又有些闷热,他像个醉汉似的,迷迷糊糊往回走,连撞了好几个路过的同学也没有察觉。
到了寝室楼前,郑辰宇买了几罐冰啤酒,拿上了楼。走进寝室,他迫不及待拉开拉环,一口气喝了半罐,凉气走遍了全身,感觉身上松快了些,思路也逐渐清晰起来。“这不是真的,简丹只不过是一时生气,过几天就好了。”他满怀希望的对自己说。他显得有些高兴起来,对在屋的室友友好的扫了一眼。但即使在这一刻,他也朦胧的预感到,他这种好转起来的心境也是有些病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