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弦意身居工部侍郎一职,听到湘河决堤一事,心知皇帝定会问责,暗自思量应答之词。听见召唤,他面露迟疑之色,急忙上前两步说道:“启禀陛下,湘河的河提工防的确是由工部的水利司一力督办,选用的石材泥沙都是上好的材料,建造的时候亦是三步一扶,五步一铸,可谓是坚固无比,固若金汤。臣敢以项上乌纱作保,莫说三十年,就算是五十年,七十年都绝不成问题。况且,如今临近隆冬时节,湘河水源已不如夏日之磅礴,水位亦下降不少,尤其是下游地区水源的枯竭之事,时有发生,怎么会突然决堤呢?臣斗胆认为,此事恐有不妥,事出反常必有妖”。
孝安帝闻言,垂眉思忖,眼里闪过几许阴戾,如今前方战事胶着,军费消耗巨大,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灾害频发,银钱消耗巨大。闻弦意有句话说的在理,如今是冬季,很多河流已近干涸,怎会决堤?莫非真的是有人暗地捣鬼不成?
想到这里,他厉声说道:“闻卿,朕命你即刻前往涿州,彻查湘河决堤一事,如若真是有人刻意为之,当场诛杀不论”。
闻弦意点头领命,一旁身穿赭红色衣袍的萧简,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
暮色降临,天边已然暗沉,萧简站在信王燕同律的府邸前,石青色的门栏,朱红色的飞檐,处处透出沉稳大气,孝安帝对这个儿子确实颇为爱重,他的府邸自然也是众皇子中最为巍峨端方的。
“今日早朝,工部侍郎闻弦意当众提出湘河决堤的可疑之处,皇上任命他为钦差,彻查此事,殿下怎么看?”,萧简轻声问道,手里捧着一杯热气缭绕的清茶。
燕同律眉间微锁,作为近期最热门的太子人选,他深谙韬光养晦的道理,父皇虽已年过六十,但身体向来康健,连头痛脑热都很少。自从燕旋死后,这太子之位,众臣盯着,皇室宗亲盯着,父皇自然也盯着。因此,从淮凌回来后,除了上朝和皇家筵席外,他谢绝了一切应酬和宾客,闭门不出,低调至极。
“关于湘河决堤,本王也派了人手前去查探,据属下回报,此事目前还看不出任何端倪,但的确是因为一夜之间,河水忽然暴涨造成的,但实在古怪得很,绝不会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燕同律沉吟道。
萧简点点头,说道:“闻弦意出身工部,精通各地水利事务,是个有数的行家,况且前年修缮湘河堤坝的工程就是由他亲自主理的,轻车熟路,而且这次他还带了不少水利司的人,若是连他都查不出问题所在,那么这件事情便会石沉大海”。
“不过”,燕同律有些疑惑地问道:“闻弦意这是唱哪出?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知道,湘河决堤非同小可,其中必有蹊跷,他却执意去淌这摊浑水,以他素来圆滑谨慎的性格来说,实在令人费解”。
萧简轻叩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沉吟片刻,言道:“闻大人此次出行,恐怕风险不小,我会安排一些人手,沿途接应。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筹措军费,北陵偏远严寒,士兵早已习惯冰雪寒霜之苦。而广平卫多有南方子弟,水土不服是必然的,再加上没有足够的御寒物资,不日大雪将近,沈老侯爷恐怕危矣,殿下与老侯爷一脉同支,荣损俱在”。
燕同律闻言,正色地说道:“皇位于我,比不得舅父的安危,如果两者选其一,本王会选择舅父平安归来。不过,你说的很对,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军费,本王打算明日上朝,当场捐出我府邸五年的税赋。阿简,你再暗中联络一些信得过的人,为本王造势,在父皇面前,大家不都想表一表忠心吗?这可不是口头说说而已”。
说到这里,燕同律有些犹豫地看了萧简一眼,低声说道:“阿简,本王能得你的鼎力相助,实在有幸。若是将来有一天能够真的荣登大宝,你居功至伟,本王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萧简脸上浮现出一丝温雅的笑意,可不知为何,燕同律心中却觉得有些古怪,只听他轻声说道:“多谢殿下,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
闻府书房内,闻绍一脸担忧地看着闻弦意,满脸不赞成地说道:“父亲,你为何会突然执意要去涿州,调查湘河决堤一事。前段日子,你明明说过此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孩儿实在放心不下”。
闻弦意欣慰地看着他,言道:“绍儿,你本是名门之后,想当年张云疆大人是何等的风姿,修仪凤章,文采斐然,辅佐三代帝君。如今你跟着为父,自然远不及在张大人膝下受教,为父实在是有些惭愧”。
闻绍目光中透出一丝决然,他跪倒在地,眼角隐有泪光,说道:“父亲对孩儿恩重如山,若非父亲,孩儿早已命归黄泉,父亲甘冒奇险,收留我这个朝廷钦犯,孤魂野鬼,甚至还不惜用了手段,只为孩儿能上得闻家的族谱。此等高义风骨,孩儿没齿难忘,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闻弦意连忙将他扶起,心中甚暖,道:“正是这个道理,绍儿,无论何时都不可忘记初心。为父少年时曾受过沈老侯爷的大恩德,如今有奸人趁他危难之际,落井下石,我决不能袖手旁观”。
“可是父亲怎会知道此事与沈侯爷有关?一个在北境抗敌,一个在涿州决堤,一南一北,相差甚远,如何会有关联呢?”,闻绍不解地问道。
重重地叹了口气,闻弦意沉声说道:“湘河决堤绝不简单,倘若放任不管,则不出一月,国库的银两便如流水般消耗殆尽。这次北陵派使团前来和谈,互开榷场,本是一件大好事,没曾想竟惹下如此大的祸端,战事一起,又有多少老百姓会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可偏偏在这紧要关头,河水竟一夜暴涨而决堤千里,外患已有,内忧突发,实在蹊跷得很”。
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道:“前线用兵之际,银钱消耗甚大,可偏偏在此时,突然出现了更大的窟窿,必然会拖延战事。为父虽然不能肯定这两件事情一定相关,但我本是工部侍郎,领全国水利之责,湘河堤坝本是我水利司督造,于公于私都必须亲自前往查探。不过绍儿,这潭水太深,为父并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万一遭受什么不测,你记住,一定要去找礼部侍郎萧简,萧大人”。
翌日清晨,早朝之上,信王燕同律带头捐出白银五十万两,中书台裴阁老捐出白银十万两,禁军大统领钟毅捐出白银五万两,礼部侍郎萧简捐出白银五万两,龙心大悦。
朝中众臣见状,虽心中肉疼,但也都纷纷慷慨解囊,安亲王府捐出白银三十万两,贤亲王府捐出白银三十万两,孝安帝大嘉赞赏,当场赐给燕同律白玉如意一柄,《治国大典》一册,并命其暂代监国之职。
看着不断增加的银钱,户部尚书韩栋的脸上乐开了花,长吁一口气,这下北线御寒的物资可算是有着落了。
“主公,真没想到燕同律唱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如今闻弦意那个老家伙去了涿州,今日筹集的银两怕是也够了,那咱们的计划岂不是就要落空了?”,平武侯何镇一脸阴郁地说道。
黑暗中的人影冷哼了一声,言道:“你就这么快认输了?难怪被别人吃得死死的,就算闻弦意知道了真相,本尊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这个命回来复旨?至于军需物资嘛……”,他微微沉吟,说道:“倒也无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执掌兵权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鱼目混珠的法子,你还想不到吗?何侯爷”。
何镇一愣,稍加思量,便已明白过来,脸上随之浮现出狠毒暴戾的笑容,即使在黑暗中,也让人不寒而栗……。
冬雪纷飞,寒霜凌冽,偌大的渭城一片银色,天地之间尽显萧索之气,一个痛彻心扉的巨大噩耗入禀帝都,护国侯沈佑兵败不敌,被逼入峡谷,坠落悬崖,尸骨无存,十五万广平卫几乎全军覆没,伤亡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