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同舟的父母在北京待了大约一周左右,周与卿把这一周都空了出来,陪着他们去逛故宫、爬长城,倒是熟悉不少,只是多少还有些拘谨。
沈长清也不计较,总是同她讲说,不着急,慢慢来。
两人临走的时候,沈长清往周与卿的怀里塞了一条围巾,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北京冷,这条围巾是我这几天织的,有些仓促,等过年回家,妈给你织件毛衣。”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差点呛出了周与卿的眼泪,想来只有熬了夜,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织出一条围巾。
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礼物,来自母亲的,充满了慈爱的礼物。
只得呆呆地站着,任北地凛冽的风,将她的眼睛刮红。
沈长清看着心疼,摸着她的头,“跟阿舟一起回去吧,等过了年,我和他爸也到北京来住上一段时间,多照顾照顾你们。”
她喉咙哽着,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点头。
“回吧回吧。”许宁和揽着沈长清转身过安检,低头小声跟她说话,“一把年纪了,搞得这么煽情做什么。”
沈长清拧着他的皮肉,瞪他一眼,“多好的孩子,比你养的许同舟好多了。”
“好好好,是是是……”
……
周与卿看着那对背影,恍惚觉得,如果几十年后,她和许同舟也能似这般,那或许得用上一生的运气吧。
“我们也回去了。”许同舟牵着她,十指扣着不肯放松,“元旦带你回去。”
周与卿还抱着围巾,看着二老离开的方向,抽抽鼻子。
许同舟弯腰去看她,“我要吃醋了。”
“什么?”周与卿一愣。
许同舟另一只手捏上她的下巴,“我说,我要吃醋了。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舍不得我。”
伤感的气氛全被他毁了,周与卿眨眨湿润的眼睛,不大想理这个无理取闹的男人。
“我妈给你织围巾不给我织,我老婆舍不得我妈却很舍得我。”许同舟拉着她往回走,故作生气地看她,“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周与卿被他逗笑,推了推他的脸,“走啦走啦。”
两个人刚到屋就接到了刘永智的电话,告知许同舟关于电视剧女主的人选已定,是商涵薇。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刚听闻宗姐说连盏也参加了试镜的时候,许同舟还为商涵薇捏把汗,毕竟商涵薇常年征战大荧幕,而连盏则主攻电视市场,显然在电视剧的选角上,连盏是占一定优势的。
可商涵薇毕竟是商涵薇,多年来磨炼的演技,在同辈演员中一向少有对手,只要调整演戏状态,让自己的表现更适合电视剧,不会有大问题。
几乎是在同一刻,周与卿接到了商涵薇的微信:喂,我可是攒足了劲才帮你把你情敌挤走,回头你得请我吃饭[噘嘴][噘嘴]。
周与卿看这条消息看得一头雾水,捅了捅许同舟,把手机递给他看。
许同舟十分淡定地把新剧女主竞争一事跟周与卿说了。
周与卿端着一副高深的表情想了想,然后给商涵薇回了条消息:什么时候来?
商涵薇一边做造型一边舔了舔嘴角:明天晚上吧。
****
立冬那天,许同舟去拍新剧的定妆照,顺便接受专访杂志的探班直博,刚好那一期杂志也是那天上架。
出门时已经换上了羽绒服,院子里的树叶落尽,只剩一地白霜,凝着北风,吹在皮肤上,得擦上厚厚的面霜,否则真的皴得疼。
走的时候特地嘱咐了周与卿要看他的直播。
周与卿还不想出被子,蜷成一小团,带着被子拱了拱就算是记住了。
冬日里严寒难耐,“四时春”供上了火锅,是周与卿亲自炒的火锅料,辣口暖爽,把前厅大门一关,门廊上挂起了厚厚的帘子,中午的时候掀起一片,一屋子的热气就会被凉意中和,透着清爽,又不失温暖。
房静比周与卿还记得清楚许同舟直播的时间,中午把iPad往收银台上一架,就开始等直播。
“唐悦啊,去,去后面把你与卿姐叫出来。”
“好咧。”
周与卿满手的面粉,正在和面做饺子皮,打算包上一点饺子,袖子被高高地绑在手肘以上,从后厨过来的时候被风一吹,冻得直起鸡皮疙瘩。
“我正忙着呢。”接过房静扔过来的擦手布,随便擦了擦,把袖子撸下来。
“你老公直播,你不看啊?”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iPad,微博的一直播开着,主持人正举着自拍杆,看着屏幕介绍今天的直播嘉宾许同舟。
今天的温度是真的很低,北京室外的风又干又涩,上了妆的脸都能看到那泛红的鼻头。
转场进屋,大楼里暖意十足,许同舟就在这栋楼里试装,摄影棚里人声喧哗,工作人员都是满脸的严肃急迫,抱着衣服、化妆品跑来跑去。
周与卿还看见了不小心入镜的商涵薇,扮上了古装,往那一站就是那么个古典美人的气质,眉眼间藏着锋利。
然后便是阿末,侧着身子不知跟主持人说了些什么,指着角落里的休息室,一行人就顺着方向过去了。
路上偶遇不少明星,都笑嘻嘻地同镜头打着招呼。
主持人激动地直呼今天这场直播也是太赚了。
休息室的门办开着,许同舟已经换了戏服,工作人员正在一边帮他拆发饰,妆也还没来得及卸。
抬头看过去,一张正脸恰好被纳入镜头,原本就清隽的脸上了妆以后越发显得精致无暇,鬓眉上扬,端的就是一副魏晋风姿。
“你好。”他冲身后的工作人员做了个手势,然后那人迅速拆了发饰退出去,将那半掩的门轻轻带上,喧闹一瞬间就被那扇木门挡在了外面,剩下一室都是和暖融洽。
主持人语带夸张,“所以我这算是第一个看到许老师新剧定妆的观众吗?”
许同舟低眉浅笑,“大概是吧。”
直播屏幕下方滚动的粉丝留言完全是以秒来计算,周与卿坐在iPad前,两只眼睛都看花了也没看清楚几条。
“也太好看了吧,太好看了。”房静掐着周与卿的手臂发花痴。
周与卿心里升起淡淡的骄傲,这样一个人,是她的,从身到心。
一场常规的直播,做着常规的活动,说了两句土味情话,再做了几个快问快答。
这对许同舟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信手拈来的事情了,有些问题他甚至可以不经过思考,看着镜头脱口而出,也不知是说过多少次的“标准答案”了。
唐悦半探了个头进来叫周与卿:“与卿姐,炉子。”
“就来。”周与卿起身,把iPad推回到房静面前,“你慢慢看,我先去忙。”
房静盯着屏幕两眼放光,囫囵点着头。
可就在周与卿刚过门廊的时候,突然听见房静尖叫一声:“周与卿,快过来!”
她回头,看见房静形如疯癫,表情管理彻底失控,指着iPad半天说不清话,“许……许同舟找……”
她太过反常,周与卿只得转了脚步回去。
将将看到屏幕,就听见许同舟问了一句:“阿卿,你在不在?”
粉丝弹幕区突然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好像都在屏息凝神等着一个人出现。
周与卿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脑子里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弹麻了半边。
她抬手,指尖有些颤。
“我在。”
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一个句号。
这便是她了。
许同舟看见了那两个字,清清淡淡的眉眼像是绽开了花一般,那笑将他整个人都衬亮了。
然后他看向主持人,“上次采访的时候,你们问我,对未来的计划,我说会在立冬这天告诉你们。”
“是的,上次还给大家留了悬念。”主持人话头接得很快。
“未来是两个很大的字眼,于我来讲,未来是每一个明天。而我的计划,都是我确定接下来一定会做的事情,它们充斥着我的每一个明天。
“我的工作室在北京成立了,我打算在北京定居,接下里我会拍《局中棋》,然而这些都将建立在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之上。”他顿了顿,眼睛专注而期待地看着镜头,他知道周与卿在看,他在看着她。
“阿卿,我们什么时候去结个婚?”
没有虚无缥缈的情话,没有将未知的未来挂在嘴边,也没有浪漫的铺垫,似乎每一个女孩子所期望的求婚都不是这样的。
可周与卿却在刹那泪流满面。
她听见他将她纳入自己的生命,纳入自己的明天,他在邀请她参与他接下来人生的每一天。
这是大概是这世上最踏实的承诺。
他的所有,家庭、事业、光环,都建立在拥有周与卿这件事情上。
从此在他的人生里,再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没有人发弹幕,许同舟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一动不动,就像屏幕卡顿了一样。
时间被安静淹没,听不见它的脚步声。
突然屋里有食客轻呼一声:“啊,下雪了。”
六角雪花簌簌落下,屋外的风渐渐止了,任由它们垂直落在地上,回归久违一年的大地。
屏幕上慢慢出现了一个字。
好。
随着北京这第一场雪落下的,还有许同舟和周与卿对对方的回应和承诺。
那个“好”字出现过后,底下的弹幕就像被解除封印的魔鬼一般,疯狂往上蹿,完全就是每秒刷屏一次,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也不知道大家在说些什么。
唐悦第二次探头进来催周与卿:“与卿姐,炉子。”
哦,炉子上还煨着鹿肉。
她有些缓不过神,同手同脚地往厨房走。
然后就听见“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撞在了柱子上。
于是那天接下来的食客都像是被人投毒了一般,不是这个咸了,那就那个辣了,满脸的苦相。
房静十分好脾气地免了大家的单,然后恶狠狠地把这一笔账记在了周与卿的头上。
周与卿在第四次烫到自己的时候,彻底放弃了下厨这件事,龟缩在厨房角落里,看着炉子上腾腾的烟发愣。
心里就像炉子上沸腾的水一样,噗噗冒着气泡。
有些着急,目光在门口游移。
许同舟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好像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说,胸腔里被情绪涨满。
许同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雪早就停了,落地即化染湿了地面。
他踩着满地的雪水,脚步有些迫不及待。
“阿卿……”
推开厨房大门的时候就轻叫出声。
随即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扑进来一团带着饭香的软玉。
绵软的唇瓣在他还泛着寒气的下巴上轻触。
他轻笑出声,低头。
被红唇迎上,香甜的舌尖急促促往他唇间凑。
许同舟半托着她的腰,半扶着她的脖子,闭上眼睛的那一瞬心里大感欣慰。
不容易啊,第一次主动献吻。
这般想着,加深了这个吻。
炉子发出尖锐的声音,水烧热了。
惊得周与卿一抖,睁开眼睛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红了红,推着许同舟的肩膀,含糊道:“水开了。”
许同舟的好心情实在是遮掩不了,清清嗓子,松了手,见她小鹿一般跳开。
脚下是不受控制地往前跟上,从后面抱住周与卿,鼻息落在她的耳垂上。
“看直播了。”
“嗯。”
“那……什么时候去扯证?”
周与卿脑子里搅成了一片糊,“嗯,明……明天吧。”
许同舟被她逗笑,将脸埋进她颈窝里,闷声大笑。
他鲜少这样笑得夸张,只是内心欣喜难耐,像松了锁的狮子,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窗外路灯渐次亮起。
把染霜的屋檐勾出红线。
院子里很安静,光秃秃的树干伫立着,枯枝向外张扬,远远看去竟像是透着喜色。
北京胡同里有一间四合院,前院喧哗,后院寂静。
廊檐下的暖光氤氲,被升腾的白气吸引。
那涂着红漆的窗棂有些斑驳,光从模糊的窗户里透进去。
有一双人影交叠,絮絮耳语。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我用那遥远的时间,换一次与卿同舟的机会。
番外一婚礼进行时
许同舟十二月中旬进组,元旦的时候请了两天的假,带着周与卿回了上海。
上海的天气比北京好不到哪里去,北京尚且还有暖气,而上海街头的冷风一吹,夹杂着黄浦江的潮气,凉意从脚底板直往上窜。
“好冷。”裹紧了围巾,拎着从在北京做好的点心,周与卿缩缩手指。
许同舟却是没什么不习惯的,携了她的手揣进口袋:“回家就好了。”
沈长清和许宁和开了车来机场接他们,许同舟一出机场就接到了许宁和的电话,说他们在停车场等着。
许同舟应着好,带着周与卿往停车场走:“爸妈来接。”他话锋一顿,“要改口,记住了吗?”
周与卿半捂在围巾里的脸一热,含糊地点了头,心道可千万不能像上次那样,一张口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元旦出行的人多,车停在角落里,两个人七拐八弯找了半天才找到,沈长清把车窗摇下来半边,笑眯眯地冲他们招手。
距上次在北京见面,过去了才不到两个月,身份却已经大变了样,周与卿把围巾拨了拨,冲沈长清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快进来,快进来。”沈长清把车门打开,自己往里退了一个位置,拍着座椅叫着周与卿。
她一钻进车里,就迎上一股暖香,冰凉的手上被沈长清软和的手掌覆上:“这么凉,外头冷吧。”
“还好。”周与卿下意识地回答,然后尚有些不大好意思,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许宁和,一狠心一咬牙,挤出了个颤颤巍巍的,“爸。”然后转向沈长清,“妈。
这两个称呼对她来说是生涩的。
好在两老并不计较,只都笑弯了眉眼,洋洋回了声:“好好好。”
许同舟放完礼物回车上,吐了口白气:“好什么呢?”
“儿媳妇好啊。”沈长清抢白,然后推了推沈宁和的肩膀,“回家回家。我在家里煲了汤,就等着你们回来了。”话音将落,歪着头看向周与卿,有些不大好意思,“妈手艺不大好,你将就将就。”
周与卿被这拉家常的语气舒缓了紧张,食指在自家婆婆掌心挠了挠:“没事的。”
天气有些阴沉,没有太阳,潮气更甚。
周与卿一下车就被迎面的穿堂风击中,打了个喷嚏。上海的老弄堂里拓着烟火气,家家户户的窗户外都伸出一小截积着油垢的厨房后窗,呼呼喷着热气,鸡仔排骨的香气灌满了弄堂。晒台和阳台上横七竖八摆着竹竿,好些户人家还种了花草,凤仙和青葱就那样并排放着,却也不觉得违和。
周与卿从没想过许同舟在上海的家会住在这样接着地气的地方,耳边都是上海的软语,拼凑着家长里短。
她有些新奇,四处望着。
许同舟跟在她身后,半挡着风:“这是家里的老房子,还没拆迁,我爸妈一般回上海都住在这里,我自己的房子不在这边。”
“住这里很好啊。”她的嗓音清亮干净,一听便晓得她是真的很喜欢这里。
许家父母在前面开门,冷不丁隔壁窗台探出一个脑袋:“呀,那委来啦。”
沈长清抬头:“委来啦。”
“凡切了伐?”
“唔自嘎烧额。”
周与卿一句都没听懂,却觉得有意思极了。
沈长清回头冲他们道:“跟王阿姨打个招呼。”
许同舟半仰着头,冲着那人笑:“王阿姨,好久不见。这是我太太。”他揽着周与卿,对那人介绍着,然后低声道,“我家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你叫她王阿姨就好。”
周与卿点头,乖乖巧巧地叫了人。
王阿姨的普通话不算标准,还带着上海腔调,那轻言软词和北地比起来,当真是绵软不少。也怪不得,上海女孩撒起娇来,总是让人难以抗拒。
老房子没有地暖,全靠着空调制暖,呜呜的风吹着,也不算暖和。
小太阳的取暖器上还贴着一个小熊娃娃的贴纸。
许宁和泡了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眉眼温和慈爱:“婚礼有什么打算吗?”
周与卿一愣,她还没想过这茬。
倒是许同舟,像是在脑子里已经想过许多遍一般,张口就来:“具体在上海还是北京,我和阿卿还没有商量。不过时间也是有的,我马上要进组,整个戏大概要四个月左右,刚好赶上开春,到时候我会空出一段时间来办婚礼,还有蜜月。”
周与卿听的一头雾水,扯扯许同舟的袖子:“什么婚礼?”
“总不能只领个证就算完了吧。”他有些无奈,明明是所有女孩子都最期待的事情,偏偏到了她这里就可有可无。
周与卿抠抠眉尾,干笑两声:“行,行吧。”
许宁和也是看出来了,这儿媳妇是个实心眼,不过也太老实了些。
“该大办还是要大办,不能委屈与卿嫁到我们家。”许宁和把茶杯放下,搓搓手,撑着膝盖起身,“我去厨房看看,你们自己说说话。”
许宁和一走,周与卿柳眉倒竖:“多麻烦啊,还搞婚礼。”
“胡说八道。”许同舟捏捏她的嘴,“婚纱,结婚照,婚礼,一个都不能缺。你要是懒得想,就我来想。总之,不能省。”
哼唧两声,周与卿也不坚持:“行吧,那我要做什么?”
“第一,盯着新房子的装修进度;第二,偶尔去做个spa美个容;第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第四、改天去挑挑婚纱;第五、想想你想请谁来参加婚礼。”许同舟竖着手掌,对着周与卿的眼睛说的认真。
“这么简单?”周与卿抬手去握那只手掌。
“如果你想把订酒店,订菜品,订婚庆公司,订流程这些事情也接过去,我不介意咯。”许同舟耸肩。
周与卿扯扯嘴角,假笑一声:“啊,我去厨房看看。”
原是想转移话题,可一起身就被许同舟拉进了怀里,跌坐在他腿上。许同舟就着高度把下巴压在周与卿的颈窝里,跟她咬着耳朵:“我爸在厨房,你不要去当电灯泡。”
周与卿浑身僵硬,缩缩脖子,余光却不自觉飘向了厨房。
身后许同舟被她的模样逗笑,胸腔闷闷地震动着,脸已经侧埋进了她的脖颈。
这是周与卿在许家过得第一个跨年夜,上海外滩边放起了烟花,照亮了半壁天际,将东方明珠塔的轮廓雕刻进了夜空。
许同舟用大毛毯裹着周与卿,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零星出现的烟花,内心是说不出的满足。
这是他近十年来第一次和心爱的人一起跨年,这十年的时间里,每一年的元旦都被满满当当的工作充斥着,有时候连父母的一个电话都接不到,忙碌和孤独成了他生活的基调。
让他慢慢忘了,原来在家里和父母吃一顿饭,晚上抱着妻子看烟花的感觉,是这样令人期待和向往。
***
元旦刚过,许同舟甚至都没来得及陪周与卿回北京,就直接飞去了横店,直接进组。
这一年终是走到了结尾,而新的一年也正式开始。
周与卿一回北京就收到了房静的红色炸弹。
“红包,两份,一份是我婚礼的份子钱,一份是你干儿子的红包。”房静伸着手,一脸理所当然。
周与卿却目瞪口呆:“你……你怀上了?”
“嗯哼。”房静十分骄傲地点头。
周与卿默默闭上自己长大的嘴,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快了,却没想到有人更快。
转身回房间去包红包。
房静跟在她身后:“你跟你老公回婆家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说婚礼的事情,欸,你要是动作快一点,指不定我俩能一起举行婚礼。对了,我这段时间得回家住,婚礼之后就要搬到新房里去了,这边你先辛苦辛苦,等我生完娃再回来帮忙……”大肚婆很唠叨,周与卿包了两个红包转身递给她,房静欢呼一声,然后拍着她的肩膀,“改天跟我一起去试婚纱吧,顺便试试你的伴娘服。”
“知道啦,大肚婆。”周与卿拉长了嗓子。
房静挥挥手,抱着红白嘿嘿笑着就跑了。
转眼这么多年,原来她们都要嫁人了啊。
时间过得真快。
周与卿站在床边,院子里的雪积了薄薄一层,俞见月和唐悦正在院子里堆雪人,一点点小的一个,还被她们堆得像模像样。
一月底,许同舟从剧组出来,带周与卿去国外定制婚纱,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参与,给自己留一份这一生最大的惊喜。
年初九,房静婚礼。
商涵薇吵着嚷着非要当伴娘,提前一个晚上就从横店飞回了北京,住到了“四时春”的小院子里,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就跟着周与卿一起到房静家等着。
出门的时候,有一个年轻又清瘦的男人在外面等着送她们。
周与卿瞧他有些眼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
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听见男人开口说话:“周老师,怎么不认识我了?”
周与卿懵。
“我啊,严季春。”
周与卿嘴角抽抽,下意识转头去看商涵薇,商涵薇不咸不淡:“哦,他自己要跟来的。”
没想到,严季春把胡子一刮,头发一剪,拾掇拾掇起来,竟然是个这样眉清目秀的鲜肉级别长相。
他究竟是怎么在糟蹋自己的皮囊啊。
房静婚礼过后,网上突然出现商涵薇的绯闻,说她被名导演严季春潜规则,各种言论甚嚣尘上,照片实锤一波接着一波。
不久,有人在网上曝了一小段房静婚礼上,严季春跟在商涵薇身边跑前跑后的视频。
那狗腿模样,打死周与卿都不信严季春潜规则商涵薇。
果不其然,严季春光速接受某媒体的采访,在被问及潜规则的时候,这位名导下巴微抬,斜睨着眼睛,像看智障一样看着那位记者:“商涵薇需要我去潜规则?你脑子被冻傻了吗?”随后又突然神情一变,泫然若泣,活像是求爱不成蔫头耷脑的孔雀,“明明是我求着她来潜规则我。”
这个采访被誉为2019年年初最具特色的告白,成了即将被讨论一整年的“潜规则梗”。
每一天都在重复着,每一天又都不一样。
周与卿的婚礼不紧不慢地定在了五月二十号那天。
她对此非常嫌弃,觉得实在是太跟风太土。
奈何许同舟却钻死了牛角尖,非要定在那一天,还宁愿自称“土包子”。
耍无赖这件事上,周与卿永远都赢不了许同舟。
婚礼在上海办,归宁宴在北京办,是两人达成的共识。
婚礼是全封闭的,除了自家亲戚朋友,没有一个媒体能够进去,无论是无人机还是偷拍,许同舟愣是把婚礼现场安排的跟铁桶一样,连蚊子都飞不进去。
最后还是房静和商涵薇,在许同舟和周与卿的同意下,在微博上面发出了两段视频和一张照片。
照片里只有周与卿的背影,正对着的,却是许同舟的正脸,快门按下的那一刻,是周与卿挽着李钦光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晰看见,从来人前温文尔雅,成熟稳重的许同舟,眼底撒了一片星钻,被水雾盛着。
那是两段相较那张照片来说,就再普通平凡不过了,所有人都在哄闹嬉笑着,落在后面的许同舟偷偷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糖,塞进周与卿的嘴巴里,然后极其自然地凑上去亲了两下,摸摸她的头和眉尾。
他们没有说话,但便是那样互相看着,竟让人想哭。
还有一段是酒席后半截,许同舟带着周与卿躲在后台,半跪在地上,把周与卿的脚从高跟鞋里拿出来,放在掌心揉着,视频里隐约听见他问:“是不是很疼?”
周与卿眉眼弯弯,去握他的手腕,摇摇头:“不疼。”
他们的婚礼,从头到尾,除了这两段视频流出以外,再无任何消息。
可相信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场婚礼,是比所有的想象,都要完美和幸福。
作者有话说:临时加班出差去了,今天没办法更新番外了,等我回来给大家补上。
番外二好孕连连
蜜月回来已经到了六月底,初夏的气息卷土重来。许同舟几乎没有缓和的时间,就投入了繁琐的工作中,日日都要在工作室里泡着,手头上堆积的事务一项一项都需要他去解决。
周与卿又招了一个前台收银,财务专业六月刚毕业的小姑娘,圆脸盘上镶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十分讨喜,一笑起来活像个福气娃娃,把她往门口一放,看着心情都十分好。
房静挺着九个月的肚子赖在周与卿的厨房里碎碎念着:“揣上孩子就变成了黄脸婆,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脸上居然还长斑了,别致那家伙也不体贴我辛苦,让他做顿饭我吃,偏偏点外卖……你是是不是觉得我成了他孩子妈就可以不在乎了。”
“别致不会做饭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他那手艺,你要真吃了,指不定得进医院。”周与卿掐着手里的豆芽,连头都不回一下。
“那……那他也可以只是表示表示……”房静嘟囔,到底还是理亏,住了嘴,只是这天气里怀着孩子,让人着实心生烦躁,没事都想找点事。
周与卿起身盛了碗**糖粳米粥给她,放在凉水里泡了好一会,温度正好爽口。
“诶,对了,这么久了你怎么也没个音信?”房静冲周与卿的肚子看了好几眼,看着她都觉得囧的慌,怎么结了婚怀了孩子的女人平时聊天重点都在这些上面吗?
“我哪知道,顺其自然吧。”她摸摸鼻子,引得一阵喷嚏。
平日里许同舟也不急,周与卿自然也没有刻意去想,两个人好似不约而同地享受着两个人相处的时光,谁都没有提过孩子的事情。
“你老公今天回来吃饭吗?”房静两三口被粥喝了个干净,舔舔嘴。
周与卿手里正忙着,摇头:“今天晚上有生日晚会。
“不是还没到你家许男神生日嘛,这么早就办生日会啊。”
“也就这两天了,他说要在家过,所以生日会提前了。”
“啧啧啧,都结婚了还这么腻腻歪歪。”房静轻哼一声,拧着身子起身到院子里的摇椅上坐下,半倚着摇摇晃晃晒着太阳。
周与卿看了她一眼,瞧着她那副悠闲样,便也就随她去了。
***
晚间许同舟到家的时候已经近半夜零点了,推开大门进去,转身还看见卧室的窗帘缝隙里透着一丝暖光。
他心里暖潮荡漾,没一会就看见周与卿开了卧室的门出来,赤着脚,头发散在肩头,米色的睡衣把她裹得像个稚气的孩子。
“我听见开门声,就知道你回来了。”她面色疲倦,揉揉眼睛,“我给你热着粥呢。”
说着就要去厨房,半路却被许同舟拉了胳膊,一带进怀里,两个人都跌进了沙发,身形交叠着。
呼着热气的唇瓣在她后颈游移着,嗅着她身上清淡的暖香。
周与卿闻见一丝酒气:“你喝酒了?”
“一点点。”许同舟似乎有些迷离,只抱着她厮磨。
周与卿脖子敏感,被蹭的发痒,只想缩着,伸手去拍许同舟的手背:“放水你洗澡,我去给你注意点解酒汤。”
“不要。”许同舟孩子气的摇摇头。
周与卿好笑:“那你要怎么样?”
“你陪我。”他把她的脸侧过来,扶着下巴就吻了过去,舌尖带着酒意,又轻又软地咬着周与卿的唇瓣。
鼻尖抵着轻蹭,当真像极了撒娇的小犬。
周与卿被他吻得迷迷糊糊,还没清醒过来就被许同舟抱进了浴室。等两个人都梳洗干净躺进了被窝,周与卿才抬着重重的脑袋往墙上看了一眼,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近两点了,脑仁涨疼的厉害,眼皮像是栓了千斤重,睁了两下没睁开,两眼一闭便睡了过去。
许同舟亲亲她的发顶,床头灯熄灭的那一瞬,月光泄进屋里,在地板上偷下两片氤氲的光斑。
周与卿一大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昨晚她温了半锅粥,到现在怕是连锅都烧要穿了。
却见许同舟难得没去工作室,穿着居家服在厨房里捣鼓着什么。
探头过去才看见他正搅和着一锅新鲜的小米,米香被热气逼出。
“昨天晚上那半锅粥呢?”
“半夜就喝了。”许同舟低头看她,目光落在周与卿布着红痕的锁骨上深了深,然后深吸一口气,抬手整理着她的衣领,把扣子扣到最上面,然后扫了一眼她的脚,“去穿拖鞋。”
周与卿脚指头蜷了蜷,老实巴交地哦了一声,小跑回房间趿上拖鞋又出来。走到厨房门口,一个助跑,扑到许同舟背上:“生日快乐!”
许同舟右手搅着勺,左手伸到后面去托住她,佯装着叹了一口气:“唉,32岁了。”
周与卿咯咯笑着:“奔四的人了。”
许同舟没接话,把勺子放下,托着周与卿转了个身,正面抱着,鼻尖去碰她的,神色正经又温柔:“该要孩子了。”
周与卿颊边一红,侧开脑袋:“要啊……我又没说不要。”
许同舟粲然一笑,凑上去亲她:“你说的啊。”
***
7月20号晚上,周与卿接到别致的电话,才知道房静这会要生了,正在医院里疼得死去活来。
好在许同舟晚上早早回了家,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开车去了医院。
别致在门口急的团团转,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周与卿认识他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失了妥帖,才接了地气。
两个人慌慌张张过来,急急问道:“进去多久了?”
“下午四点就送来了。”
这一算,都好几个小时了。
周与卿背心一凉,就沁出了一身汗,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让她觉得有些犯恶心。
产房大门打开的时候,还有一丝血腥气夹杂在里面,混合着一声:“房静的家属在哪里?恭喜,生了个大胖小子。”
周与卿倏忽松了一口气。
一团人蜂拥过去,围着房静和孩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只有别致半弯着身子凑过去看她,一双眼睛都心疼红了。
房静虚弱地笑笑,目光扫到周与卿身上,她还冲她弯了弯嘴角,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精力。
像小猫儿似的孩子抱到周与卿面前,皱巴巴的一团,像个小老头似的,呜呜地哭着。
孩子身上还带着腥气,扑面而来,周与卿压抑了许久的恶心感突然涌上食道,捂着嘴转身就往洗手间跑。
许同舟被吓了一跳,拔腿就跟上去。
在女厕门口听见周与卿在里面吐得一阵一阵。
一抬眼被镜子里的自己唬得一愣,脸色惨白,眼睛透着红,还沁着点点水光。
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带着凉意,从上往下划过她的脊背:“深呼吸,没事,回去让你老公准备一点酸的东西吃吃,孕期有反应很正常。”
是从隔间刚出来的护士小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孕……孕期?”周与卿彻底傻眼了。
“你没有检查吗?我是看着你这样很像怀孕啊,最好去做个检查吧,早确定早心安。”护士小姐拍拍她的背,转身走出去。
许同舟在女厕门口张望着,等周与卿僵硬着身体出来,有些着急:“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吐了,晚上吃坏东西了?”
周与卿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埋头往挂号区走。
许同舟一头雾水跟着,看着自家老婆掏了零钱,挂了妇科的号。
妇科?妇科!
福至心灵一般,许同舟小跑上去拖住周与卿,两眼放光:“怀孕了?”
周与卿讷讷地摇头:“不知道,得检查。”
许同舟当下傻愣在原地,脑子里像放礼花一般,一波一波的炸开,回了神才发现周与卿已经走出好远。
“你慢一点……等等我,你走慢一点,再慢一点,不要急……”秒变话痨,半掺着周与卿,喜形于色。
初夏的天气渐热,树枝上嫩芽褪去,生出茂密的簇簇枝叶,夜风吹过,沙沙作响。
“恭喜两位了,怀孕五周。”中年的女医生面容柔和,目光慈爱,“目前从检查结果来看,孕妇和胎儿都很健康,平时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每个月来做一次孕检,门口有孕妇指南,可以拿一份看看。”
周与卿在听见怀孕的那一刻,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莫名想笑,两颊的肌肉早已不受控制地扬起,眉眼间闪烁着笑意。
“好好好,谢谢大夫……”许同舟额角都出了一层薄汗,胸腔剧烈的起伏着,握着周与卿的手手心已经濡湿,那模样就像是遇到什么大事一般,紧张的不得了。
一出诊室,他就木愣愣地看着周与卿:“我要当爸爸了。”
“是的,许先生。”
“噢。”他闷头走了两步,又猛地回来,掺着周与卿,“要不要我抱着你走。”
“你够了啊,平常心平常心对待。他现在还只有这么一丢丢小而已。”周与卿一头黑线。
许同舟严肃地摇摇头:“一丢丢小也不能忽视她,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拿孕妇手册。”
“我跟你一起去。”
“多休息,我马上回来。”许同舟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搞笑,仿佛周与卿肚子里踹了个金叵罗一般,走不得摔不得。
“我还要去病房看看房静呢。”周与卿无奈。
“嗯。”许同舟皱着眉想想,“还是算了,我代你去吧,先送你回家,我马上得给妈打电话,让她来照顾你。”
“许同舟。”周与卿扯住他,眼睛对上他的,一字一顿道,“五周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可是……”
“没有可是,我需要适当的运动,适当的社交,适当的工作,不然我会得产前抑郁。”周与卿瞪着眼睛,扬了扬手里的书,“书里说的。”
好巧不巧,一翻就翻到了这一页。
许同舟脸一黑,把那册子抢过来细细看了看,然后极其自然的往裤兜里一塞:“走吧,带你去看房静。”
等两人晚上回家,已经是深夜,院子里的蝉都熄了气力。
周与卿冲了澡回床上睡觉。
许同舟却睡不着,起身到周与卿的床头坐下,盯着她看,身体里有一股力四处撞击,让他想要大声叫,大声笑,却又怕吵醒了眼前的宝贝。
目光移到她的小腹,手掌控制不住地轻抚上去,其实什么都还感受不到,他却舍不得挪开。
这一大一小,便是他此生全部了。
作者有话说:回来就马不停蹄码字,更新的稍微有点迟啦,明天能够准时更新的。
番外三暗恋可期
商涵薇最近十分烦恼,隔壁搬进来一个牛皮糖,她走哪他就黏到哪。
“早上好。”
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商涵薇一抬头,差点没把手里拎着的垃圾给他扔脸上,怎么就这样的阴魂不散。
“不好。”
“怎么不好了。”
“看见你就不会好了。”
毫无油盐的对话几乎每天都要出现无数次,尤其是在她这段没有工作的休假期。
那人有些委屈:“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是我长得丑了,还是我没收拾干净。”
商涵薇熟练地把垃圾往垃圾桶里一扔:“你没工作吗?天天就在我这守株待兔。”
“这不是正等着评奖结果呢。”那人耳尖一红,看着商涵薇要走,立马又凑上去,“诶,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严季春。”商涵薇脚步一顿,“你比我小。”
“那又怎么样?”
“我不吃嫩草。”
“我不是嫩草,我也沧桑着呢,我之前那样子好多人以为我40了。”严季春就跟在她屁股后面一个劲的嘚啵嘚啵,“要不是你嫌我邋遢,我那胡子现在还能再长一点。”
商涵薇嘴角抽抽:“那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
“重点是……”她有些语塞,什么是重点呢?
其实一开始严季春向她委婉地表达感情的时候,商涵薇是有些惊讶的,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圈子里对自己的评价,难以接触,情商低。
导演和制片人,没几个喜欢她的,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而在这个圈子里,其实并不大容得下这样的人。
只是她的业务能力太好,扛着“票房保证”“获奖保证”两块金字招牌,谁见了她也得先服两分软。
严季春喜欢她什么呢?
想来也不过是一身皮囊而已。
她对导演,想来也是敬而远之。
无论是这突如其来的感情,还是他的身份,都并不在商涵薇所能够容忍的范围内。
这才是重点。
“随便你吧。”她匆匆扔下这句话,进屋,门被关得哐哐响。
严季春站在门外,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道商涵薇对导演二字的忌惮。
她职业生涯中最大一次挫败,就因为不肯被导演潜规则而被雪藏,而她之后毅然决然同经纪公司解约,背上巨额债务。
重新走到今天,她付出了太多难以想象的艰难。
而当年那一场未遂的潜规则,多少给她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他知道,知难而退,不是他的作风。
更何况这一场暗恋,早已经走到了忍耐的极限。
***
门铃又响了,几乎想不用思考是谁,连着一周,每天中午严季春都会过来敲门。
商涵薇颓然地往沙发上一歪。
她突然就有些想念刚认识严季春的时候。
留着胡子,头发也长,穿着一件肥大的棉短袖,衣摆上还有没洗干净的油渍。
邋遢,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明明一开始,他们之间还是很生疏的。
严季春除了工作的时候会跟她沟通说话以外,从没在工作以外的时间里跟她说过一句话,每每看见她,转身就走,那反应大的让商涵薇一度以为自己已经面目可憎到了人家连看都不想看自己一眼的地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商涵薇捏着头皮想。
哦,大约是那个电话吧。
拍摄《老饕》的时候,商涵薇曾经接到母亲的一通电话,通话内容没有什么特别,无非是第N次让她去相亲。
说实话,关于相亲这件事,她自己拒绝都拒绝烦了。
一挂电话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安安静静,垂着头,微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神情。
抬头见商涵薇看了过来,才如梦初醒,转身撒腿就跑。
从第二天开始,商涵薇就觉得严季春每天都在无声无息地往自己身边凑,哪怕说两句没有油盐的话,也得每天唠上两句。
她还纳闷呢,怎么着,突然觉得她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老饕》拍摄杀青的那个晚上,杀青宴上,严季春喝多了,扯着商涵薇不让她走,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贵州的天夜晚很黑,星子很亮,夏天的蝉鸣都格外清脆。
她听见严季春带着浓重的酒意,扯着她的胳膊:“商涵薇,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醉酒不清醒,商涵薇却如遭雷劈。
有些慌了手脚。
“严导,你喝醉了。”
“我知道我喝多了。”他大着舌头,站都站不稳,“我就是喜欢你。”
好多年了。
商涵薇把手臂抽出来,转身就走。
路上遇到副导演,想了想叫住了他:“严导在后山。”
后来的事情,便一打不可收拾了,严季春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成天往商涵薇身边凑,剖白自己的内心的话,一天能说上一百次。
从最开始的慌了手脚,到后来的麻木。
商涵薇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了。
当初怎么没瞧出来他脸皮这厚。
有一天拍完杂志收工回家,严季春好似从天而降,堵在她面前。
商涵薇随口说了句:“你太邋遢了。”
转眼第二天,就有个拾掇的干干净净的小鲜肉蹲在她门口吃煎饼。
头发剪得短短的,面皮上白皙干净,浓眉大眼,乍一看清隽的很,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干净,莫名生出一股萌感。
“你……”
来人摸摸下巴,嘿嘿一笑:“我昨天去剪了头发刮了胡子,你瞧瞧,还干净吗?”
他一张口,商涵薇就知道是谁。
只是过于惊悚,谁能想到平时像个老大爷似的导演,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了,竟然是这么一副,让人很想下手蹂躏的纯洁少年模样。
这世界怕是玄幻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对着那张很难说狠话的脸,还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他就去把自己收拾成了这样。
商涵薇再面对他的时候,竟然可耻的心软了。
严季春就是个顺杆爬的人物,一瞧见商涵薇没那么凶了,立马火速搬进了她隔壁的房子里。
开始了每天无论商涵薇什么时候出门都会遇上了自己的生活。
***
门铃还在响。
商涵薇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开门。
严季春站在门口,两只手上提着外卖:“我特地去‘四时春’大包的素食,要不要吃。”
商涵薇无奈,退开两步:“进来吧。”
严季春喜上眉梢,这还是第一次登堂入室,看来得多去几次“四时春”了,简直就是绝佳助攻啊。
两相沉默,只有吃东西的声音。
商涵薇搁了筷子:“你喜欢我什么呢?我们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怎么熟。”
严季春摇摇头:“很早,很早我就喜欢你,从你的第一部戏开始。”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她的第一部戏还是在读大一的时候拍的。
“我那次是逃课去看电影的,我记得第一个镜头就是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湖。”
那年他不过还是个高中生,面对无休无止的试卷和考试。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那天,他没有意外又是最后一名,老师肯定又要把他拎出来教育。
严季春烦不胜烦,偷偷从学校后门溜了出去,晃晃荡荡进了电影院。那天是工作日,中午压根没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占了一整片场子,感觉相当不错。
随意选的一部片子,据说全部启用的是新演员。
商涵薇的那双眼睛从那一瞬间,就刻进了严季春的心里。
那一眼,便是一辈子。
文艺片其实对那个年纪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唯一支撑他看完整部片子的是片尾的演员表,商涵薇三个字,第一次出现在严季春的眼前。
用他的话来说,从那一天起,商涵薇三个字就是他一生奋斗的目标。
她承载了他从少年到成年这前半生对爱情多有的绮念。
高中毕业以后考进了加拿大约克大学学电影。
突然有一天,他看到商涵薇解约的消息,辗转托导师的朋友在国内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潜规则未遂,商涵薇被雪藏。
就像一颗星子落地,此后竟再无她的消息。
研究生毕业那年,严季春自己都没想到商涵薇还能重新走上影后的巅峰。
多伦多电影节上,他躲在人群的后面,看着商涵薇挽着男主演的手臂款款从红毯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上,引起一波一波的地震。
她那双眼睛和从前不再一样了,多了些东西,却让她看上去更有韵味。
现在的她更像是一株长在悬崖的花,热烈孤高,却也无比强韧。
若说从前是少年的欢喜,那从那一日起,便是爱了。
严季春火速回国,却不敢出现在商涵薇的面前,他一介白身,连个像样的作品都拿不出来。
爱情是催促成长的火苗。
这句话或许没错。
严季春后来几年的疯狂崛起,就是这句话真实的写照。
一直到《老饕》的剧本敲定。
严季春向商涵薇的团队发出了邀请。
那一周是他前半生最难熬的一周,等待被无限拉长。
邮箱一天被看无数次。
那条确定参演的邮件在他生日那天来临,便是他最好的礼物。
他终于将自己带到了她的面前。
可以正大光明的说一句:“商小姐你好,我是严季春。”
***
商涵薇显然是没有想到的。
她有些错愕。
在她漫长的从业生涯里,除了欺骗与背叛,鲜少有真诚。
而眼前的男人,目光清澈,感情真挚,他把自己的心双手奉上,不求她珍惜如他,只求她能低头看一眼。
卑微的让人心生怜惜。
她没有说话,没有回应。
可从那天起,她几乎是默认了严季春的出现。
所有的讨好,所有的殷勤,照单全收。
初九,房静婚礼。
商涵薇去做了伴娘,严季春自然要跟着去,忙前忙后地给她端茶倒水。
不出意外,两个人的照片被拍到了网上。
“潜规则”三个字再一次落在了商涵薇身上。
她把屋里的窗帘全部拉上,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她对严季春的踌躇不前和顾虑,到底成了真。
春日里的一个下午,商涵薇百无聊赖打开微博,却看到头条上挂着严季春的名字。
那是一个访谈视频。
有人问严季春,是否潜规则商涵薇。
严季春好似看着一群智障,声音沉稳:“你觉得她需要我潜规则?”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随后,他又接着说:“明明是我求着她潜规则我。你们眼睛不瞎吧,看不出来是我在献殷勤,是我在追她。”
他怼的毫不客气。
商涵薇把那条视频来回来了十几遍。
低声笑出来,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这些年的委屈,她受着,没人为她说过半句话。
只有他。
把自己放进了尘埃里。
把她妥帖地放进了心里。
“喂。”
“严季春。”商涵薇举着电话,“晚上陪我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