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了,自己所以不敢接受他的爱,是对自己没把握。因此自己这么久了,越来越找不到家。她需要爱的权利,她也有了爱的权利,可是爱却越来越大把握不住,一种把握不住的恐惧。就好像一个死刑犯脑后被指着枪,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枪。古巴革命后,受到死刑判决的人按传统可以提出一个要求,许多人选择的要求就是:向行刑者发出“开枪”的命令。好吧,就让爱的电流更凶猛吧,好让它迅速崩掉。让他讨厌我吧,恨我吧,也好说服我自己,给自己下决心。也许这太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她说:你真的爱我吗?
他说:爱!
她说:你怎么爱?
他说: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说:真的吗?
他说:真的!
她说:我要撒尿。
他说:那我抱你去。
她说:不,我不起床。
他说:那我给你找器皿。
她说:不要。
她知道他最受不了的是什么,她要他受不了!她要他恶心,要他恨她。她要的就是看他恶心的嘴脸。她说:我要拉在你嘴里!
她成功了。我愣了。
我马上向那报社要了她的电话。我打过去。是她接,我听出来了,是她的声音。她也听出来了。长久,没有说话。最后她说:有事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
有事说吧,她说,他要回来了。
如此冷漠。也许她还是个贤妻?你好吗?我问。
好,她说。我知道她会这么说。
你呢?她也问我。
不好,我说,我还爱着你。
对方没声音。我听到了她的呼吸声。很久,她说:对不起,谢谢。
谢?居然是!
谢谢你爱我,她接着说,我也爱你。
电话咔地挂了。我再打过去,一直是忙音。
后来就是: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使用中,请询问114后再挂。
她再也不见了。
您想好了吗?
您仍可以选择合上。
您确定要打开吗?
七章 又见小芳 1女人到底想要什么呢?她说,她没有麦,只能打字。
我们在NetMeeting上聊天。我知道她有麦。我调整音频,扬声器音量灯在闪。我说,你有麦,你在撒谎。
她为什么要撒谎?不用语音交谈,只打字。打字比起语音,勿宁是一种阉割。科学发展到今天,什么都成为可能,为什么还要阉割自己?她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你好。
你好吗?我问。
好。
可我看不到你好不好。我说。
我没有视频。她又说,对不起。
你还在撒谎。我说。你有视频,你没有开。
你知道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诈她。她笑了。我听到她的笑声。这笑声才是她真的声音。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比你懂因特网。我说。
对方不作声了。我对上网是不太熟悉。她说。叮,掉线了。真没意思。我起来撒尿。我住的是公司集体宿舍。合居者正从卫生间出来,急匆匆的。见了我,点了个头。我知道他是急着要钻进他的房间,他也爱趴在网上找女人聊天,我给他一个外号:搜狐。其实也无所谓搜不搜,更多的时候只是不肯失望,处在吃鸡肋状态。搜狐忽然停住了脚,好像想到了自己即使进屋去,也没有谁在等他。他向我嘀咕了一句什么。
他在问我房子装修得怎样了。
我马上就要住进自己的房子了,我要结婚了。新房是贷款买的,正在装修。还得一个月吧。我说。
哎,多了一个现实的人,少了一个虚拟的人。他怪里怪气叹了一声。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少了个像他那样的人。
多的不见得是好事,少的不见得就是坏事。我回答。这时,房间里又响起了NetMeeting呼叫声。又是谁?我奔进去。还是那个女的。
接了。她仍然没有打开视频。
我有点恼了,膀胱里的尿憋得难受。有一种冤枉的感觉。
我掉了。她说明道。
哦。我说。
我确实是新手。她说,接上了刚才的话题。
是吗?
是的,只是喜欢聊。
要聊就诚心诚意。我说。不然又有什么意思呢?不如不聊。你开呀。
她终于开了视频。可是仍然没有把镜头对准自己,而是对着墙壁,墙边有一个石膏像,是那个断臂维纳斯。什么嘛,你又不是维纳斯。仍然是遮掩。何况,我一直是现着形的。我都现出形来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说。
她笑了。男人现出形,跟女人现出形所付出的代价是不一样的。她说。
这倒也是。难道她是恐龙?再不露就切了。我说。
终于露出了一个臂膀。那臂膀挺肥沃的。果然。我问:你是哪里的?
上海。你呢?
我也是。我答。
是吗?她叫,听得出是惊喜的。你是干什么的?
老板。我说。
我也在撒谎。其实我只是一个为老板开车的。我喜欢说自己是老板,至少在说时,心里好像咬破了酒心巧克力糖一样,一个醉甜。
我蓦然意识到身后还开着门。搜狐站在大厅上。幸好我的镜头逼自己非常近,没有把后面的他摄进去。我把摄像头掉开了,回头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我听见他在外面揶揄地叫了声:老板。
我脸红了。真他妈的讨厌!还不是彼此彼此?但是我比他好,因为我还炒股,因此有了女朋友。
可是我有了女朋友,为什么还要在网上找女人呢?
我再转正镜头时,对方那女人说,你很帅。
我和未婚妻在商场买浴缸
她叫影。女孩子嘛,就是购物狂,只要有钱就可以把她搞定。
影说要那种带水力按摩的。我说那不好,对身体没有好处。你怎么知道?她问。你想想啊,人有高有矮,可那按摩点却是固定的,颈部,腰部。对我是恰到好处了,到了你,不就按到屁股上了吗?
你好啊,你骂我!影叫,就要过来掐我。
影比我矮半个头。我没有说错。但我知道自己是在推诿,实际是我没有钱。按摩浴缸少说也要五千元。我的股票被套牢了。我所买的东方地产,传说是一家空壳公司,我用了我全部的钱买了它。当然那些钱也是我从股市上赚来的,一下子进到我的帐上了,又忽然全出去了,不是自己的钱了。买股票就是这样,像梦。当初我是用赚来的钱吸引影的,她并不知道那钱只是暂时寄在我这里。我不敢告诉她,告诉了,她一定要飞走。谁愿意跟一个穷光蛋?我只能瞒着她。先结婚再说。尽管我也知道结了婚了也可以离,现在婚姻是拴不住人的,但也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故意装做逃跑。她追。我很快就把她带离了那该死的卖按摩浴缸店。她追上我,说:你是不是嫌我矮?
我怎么会呢,再说你也不矮呀,一米六,还矮?
她其实长得很漂亮。我说了。漂亮什么呀!她说,很快就要老了,你不让我保养。
谁不让你保养了?我辩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漂亮的身体,应该放在那样的浴桶里。
我指着前面一个木制浴桶。看上去很粗糙,简直是我小时候用的木洗脸盆的放大。现在的人真是邪门了,这种东西又搬出来了。之所以指它,是我断定它不会有多高价格。影果然活蹦乱跳地跑过去了,一下就跨了进去。她在里面确实很漂亮,像精巧的玩具。你也进来!她叫。
我怎么进得来?这么窄。我说。
挤挤嘛!她叫。哦,不愿意跟我挤?还没结婚你就嫌弃我了?女的一结婚就变成老太婆了,你们男的还可以青春永驻,永远这么帅。她说。
我确实很帅。NetMeeting上那个女的不也这么说我吗?可是帅有什么用?我原来是赛车手,没赛出名堂,就给人当车夫了。只配买这种木浴桶。我瞥了瞥边上的价格。一万元!我吓一跳。
销售小姐过来了。先生小姐,喜欢吗?
喜欢这玩艺儿?我说。
我瞥见吃惊地看着我。她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又变卦了。这乡下才用的东西。我又说。
销售小姐说,先生,这您就不知道了,这叫回归自然。
靠,还什么回归自然。现代人什么毛病?我说。这要是回归自然,我爷爷那辈就回归自然了咧。
对嘛,销售小姐说,所以才叫回归嘛。
我愣了。影咯咯笑了。看来你小学没毕业,那毕业文凭是假的。
靠,我说,现在什么不是假的?我说。
那你对我也是假的喽?她叫。
那哪里会......我支吾。
那你就买!她叫。简直是命令。要不你就是假的,就是不爱我!
我当然爱你。可是我拿什么爱你呀?我想。我已经没钱了。可是我怎么能对她说?算啦,买就买吧,大不了借款,结婚后一起还,她要离婚也得承担一半债务。
还没结婚就考虑着离婚,简直有点残酷。谁让我没钱呢?谁让我破产了呢?谁让我中了那该死的上市公司的圈套了呢?付了定金,出来,影吻了我。我咬住她的舌尖,体味到爱的残忍。这就是我们的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