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年，林来上学了。
报名的那一天，她清楚地听到华元英跟所有的人说，您好，这是我的女儿，叫陈来娣。
从那天开始，她就带上了这个不属于她的名字。
她想起曾经林长行坐在林家村老屋的天井里闭目养神时说的话。
他说华兰若生林夜的时候，他还在外面，紧赶慢赶地往家走，当时心里也在想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林长行在林家村也属于字认得比较全乎的人了，可真要到给孩子取名字的时候，搜肠刮肚也觉得不够用。
正巧遇上一帮孩子下学堂，成群结队地迎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高声背诵着诗：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林长行觉得这一帮娃娃奶声奶气背诗的样子可爱极了，天色将晚，他灵机一动，当下就定了阿夜的名字。
村里很多人家都是五六个孩子，再多就真的养不起了。
林长行心里美美地想着，反正无论男女，最多生五个孩子，就再也不生了。
林来心里对比着林来和陈来娣这两个名字，怎么都觉得林来好一些。
但是她一想起陈正品那张冷漠的脸，也不敢再反驳什么了。
反正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林来就够了。
几个月后，林来迎来了梦寐以求的寒假。
华元英特意给林来买了一件新棉袄，鹅黄色的绒布上印着乳白色的小碎花，还做了一条新棉裤。
只是脚上的棉鞋还是入冬的时候就买了的，陈正品说小孩子的脚长得快，鞋子买多了浪费钱，一年有一双过冬就足够了。
林来的一头小卷发也长长了不少，华元英又带她去街上理了个发，齐耳的小卷毛微微泛黄，配上林来一张肉嘟嘟的脸可爱极了。
华元英也给自己做了一身玫红色的棉袄，配上一条黑色的棉裤，头发也重新烫了一遍。
在理发店的镜子里，来往的人都说林来跟她长得真有母女相，华元英听了，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终于到了回岩都的那一天。
林来几乎一夜没睡，等到天亮才有了睡意，她的小书包里装了一个学期存下来的铅笔头，那是她班上的同学用剩下的。
自从她发现很多同学的铅笔用到跟小拇指一般长就会换新的铅笔的时候，她就开始想办法跟别人要来这些铅笔头。
课间的时候，女同学们喜欢跳皮筋，她就主动当木头人帮其他女生撑皮筋来跟她们换取铅笔头。
男同学们不爱做值日，她就替别人值日来换......
但是，孩子们写字不多，铅笔消耗的也慢，一个学期下来，林来也只换来了十几根铅笔头。
与此同时，班上的同学也不再喊林来叫陈来娣了，而是叫她小铅笔头。
林来并没有因为这个称呼感到不高兴，反而暗自窃喜。
林来的书包是华元英托了隔壁的关红做的，很学校里的孩子一样，军绿色的斜跨款式，也是当下最时髦的款式。
林来将辛苦换来的小铅笔头用橡皮筋捆成一捆放在小书包的夹层里。
在来城里上学之前，林来还没有用过铅笔，只有过年的时候，林长行会用毛笔写对联。
可是写对联的纸墨还是村长拿来的，林长行一写就要写好几副对联，村长会从留下一副作为林长行的辛苦的回报。
这种细细的小笔杆，除了村长的口袋里常年别着一支以外，就是在林思雨的手上见过。
林思雨家里穷，听说上面三个姐姐只养活了一个，老大老二都没了。
他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从鸡窝里掏了三个鸡蛋跑到镇上了一只笔回来，被他妈追着满村子打，林来还历历在目。
当时林来觉得为了一只笔而已，不至于如此。
现在，林来看着身边人人弃之也可的小笔头，渐渐明白了生活和生活的不同。
阿夜和小风他们都还在用石头块在地上画画，那些石头块的边缘有锋利的有迟钝的，要是他们也能用上铅笔就好了。
虽然只是一把小笔头，但是能给家里省下不少鸡蛋呢！
华元英带着林来是晚上出发的，毕竟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睡一觉就到了的车次。
林来夜里没睡好，白天开始犯起迷糊来，华元英跟她说什么，她只管着嗯嗯嗯，一整天都挎着她的小书包不肯放下，生怕自己忘记了。
伴随着火车的汽笛声，林来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来娣，起来吃点东西吧！”
华元英从她的包裹里掏出一张大饼，跟当初送华兰若走的时候买的烧饼是同一家。
林来睁开眼，接过烧饼就往窗户外面看，天刚刚亮，她知道，她离家越来越近了。
下了火车，华元英就马不停蹄地带着林来去坐从岩都到岩镇上的大巴车。
大巴车要坐四五个小时，刚走到半道，就时至中午了。
大巴车司机说赶上正午了简单吃个便饭再走，就在服务站停了下来。
华元英也带着林来下了车，服务站除了加油和上厕所以外，就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土菜馆。
大巴车司机下了车就点了一份蛋炒饭，车上下了车的其他乘客有去上厕所的，有去接热水的，也有附和着买些吃食的。
华元英挑了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仔细擦了擦才坐下来，高声喊道：“服务员，给我拿一张菜单！”
从土菜馆里走出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手脚麻利地递了一张菜单到华元英面前。
林来看着那菜单上有一层浅浅的灰尘，想必是很久没有用过了。
华元英细细扫了一眼菜单，点了一个醋溜白菜，一个香油红笋，一个香菇炒肉片，一个青菜豆腐汤。
年轻的服务员收回了菜单，没好气地说道：“这笋子现在可没有，我们没法做。”
林来一心想要早点回林家村去，华元英这一道她也看出来了，她这是又想摆摆城里人的谱。
可是在这样一个随停随走的服务站里点这么多菜，人家也是做这快生意的。
时令的蔬菜是有的，但真要点个满汉全席，别人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但是华元英也没反应，就一直稳稳地端坐着，等着服务员给上剩下的菜。
等着一桌菜上齐了，别人也都吃过了上了车。
林来刚刚夹了一筷子香菇，就被华元英拉着上车了。
“妈，这菜还没吃几口呢！”林来连忙说道。
“别闹！没看到人家都上车了？好意思让人家等我们吗？”
华元英呵斥道，拉着林来的手就往车上走。
原来，这摆谱和要面子并不冲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