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情从目前看来进行的还算顺利，但寇天总觉得今天下午这场拜访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怪异。从邹中山在电梯门口迎候开始，一切都和正常的规矩和套路有着很大的出入，可以说完全颠覆了寇天近十年来的常识，可寇天自始至终都想不出来这邹中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国有投融资平台的三把手而已，公司虽然经常经手巨量资金，可是那些绝大部分都是投到政府指定的项目去的，连公司一把手王总能做主的机会都挺少的，而且医药公司虽然也算是国企，可要从投融资平台拿钱这不现实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从自己身上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嘛。寇天脑子里转了十几个弯都没想明白，烦起来心一横，既然今天已经那么不正常了，那就索性再出招探探底，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根烟正好抽完了，寇天给自己续上的同时又给邹中山递了一根过去，用很不好意思的口吻道：“没想到邹总这么干脆，小弟我下面的事真不好意思说了，好尴尬啊。”邹中山接了烟给自己点上，抽了一口，道：“嗨，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先说说看呗，办得成办不成又是两回事，说说又没事。”
寇天斟酌了一下，说道：“是这样的，邹总。我那下关做外贸的朋友吧，最近资金不是很宽裕，他也知道正常情况都是先付一半甚至全给了才发货，收到货了再付一半的。他希望能通融一下，先交个1万定金，把货发过去后能给个一周的账期周转下。他也知道按规矩这事吧确实有难度，这不才托人找关系嘛。”邹中山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寇天得寸进尺，居然提出这种要求来，一时间没有答话，脸色复杂的沉吟起来。
寇天一看这架势，显然是一下子打到对方的底线了，怕惹毛了人家前功尽弃，就赶紧把自己的底牌也押了上来：“当然了，邹总您放心，这个事情肯定不会让您担任何风险。我朋友意思他把定金打您个人账上，万一后面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货没法收了要退，这定金么自然归您。运费也不用您这边出，货到付款，他那边会给。然后这个单子我来作保，有什么损失您找我，我可以给您立个字据。”
作保这个事黄飞没提过，是寇天自己想的。因为之前他觉得自己和邹中山不熟，当然黄飞并不知道寇天和邹中山不熟的情况，自己也不会说，不然黄飞会以为自己推托。在不熟的情况下贸然去提这种要求人家几乎不可能答应。不过如果自己肯作保，在这小县城里十几万的面子自己还是有的，而且他坚定的认为以黄飞的身家绝不可能在这么点东西上捅什么篓子。即便有个万一中的万一他也想好了，十几万而已，兄弟情难道还不值这个价么？至于黄飞那边他肯定是不会提作保这事的，兄弟之间有些事情没必要做了还非让别人知道，反而显得刻意和生分。如果旁的人来说这事，寇天出于礼貌可能会说帮忙问一声，但实际上根本不会来找邹中山卖脸，事后说一下找了人但没有货也就糊弄过去了，毕竟他不是个喜欢求人办事的人。可黄飞毕竟是铁哥们，自己兄弟的事他还是上心的，该卖的脸得卖。
邹中山见黄飞这么说，脸上的神色松了几分，嘴上说着：“哎呀，立什么字据啊，都是自己人难道我还不信您么，有您这话在，我放心是肯定放心的。就是这个定金吧，不太合规矩啊，照理是要打到财务去的，而且打到我这我也没办法以公司名义出收据呀。”寇天心里一喜，看来这事还真有门，连忙道：“嗨，您都能信我，我怎么能不信您呢，出什么收据啊，这种东西根本不需要的。”黄飞这边并不是真的公司要进货，而是自己个人买，本来有没有收条就不是什么关键的事，而且这邹中山难道还能吞了定金不发货不成，他这个社会地位和收入根本没有必要为了1万块钱定金耍这种无赖还得罪人。
邹中山喝了口茶，接着又道：“这个事吧，应该问题不大，我们给医院供货也是账期后结的，而且钱也不多我看也就十几万吧。不过按规矩这个事还是要上总经理办公会议讨论一下，我得和班子成员沟通一下。”寇天心说，这要是几百万的单子你说要上会我信，毕竟国企不是民企，不是老总一个人的一言堂，可是就这么点钱就说要上会集体决策就有点假了，这是想留个缓冲空间不肯一口答应啊，当然他肯定也不会点破，顺时应道：“规矩我懂，那是自然的，那是自然的。”
这时门外秘书敲门进来添茶水，寇天和邹中山默契地停下话题，待秘书出去后，邹中山作不经意状的说道：“寇总还这么年轻就已经当老总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想当年我跟这岁数的时候才刚转业安排个了副股长还啥事不懂呢，真是比起来羞死人啊。”寇天道：“嗨，您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比起真材实料我和您还差得远呐，而且副职总归是副职，咱都懂的，没什么话语权的，以后也就混混日子而已啦。”邹中山闻言鼻子一抽，抽了口烟缓缓吐出来若无其事地说道：“那怎么可能，您要真想弄个一把手当当还不是蔡县长一句话的事嘛。”
寇天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敞亮了，这邹中山下午摆了这这半天的迷魂阵总算是露出庐山真面目来了，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看来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寇天心念一转，用略为惊讶的口气地说道：“嗨，连您都知道啦，我这可是给家里长辈丢脸了。”他当然不会把蔡县长只是她母亲手帕交的丈夫这种底细抖出去，而是用家里长辈这种模糊的话来遮挡，他从小就叫母亲的手帕交阿姨，这么说来算家里的长辈也不算错，而且越是让人云里雾里摸不透，对自己越是有利，这是惯用的套路。
果然邹中山听了眼睛一亮：“哪里的话，寇总名牌大学出来的，而且这么能干都叫丢脸，那县里其他那些衙内们可没地缝钻了。”这句话没有指向任何人，又暗暗把寇天归进衙内一类，可谓含义颇深。刚说完也不等寇天答话，又自顾自的说道：“我这边困难归困难，弄些医疗物资的小事还是没问题的，就是咱这国企如果没有政策支持，和人家民企拼刺刀确实是太吃力了，寇总你也在国企体系那么多年了，这个您应该很清楚，实在不是我们不努力呀。”寇天不是很清楚邹中山到底想说什么，嘴上只是应着：“对对对，让国企和民企去拼刺刀确实不现实，我们江财如果和民企去拼刺刀也不行，政策不支持，我们怎么可能拿得到银行的贷款嘛。”
邹中山见寇天没有答到点子上，只好狠抽了两口闷烟，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寇总啊，咱也没有别的要求，也不会让您和领导为难，就想请您帮个忙，有机会的时候帮忙和蔡县长说一声，别的咱政府管不了，那都是市场化的东西，能不能在公立医院招投标的时候给点政策，总不能一味的是谁的最便宜就买谁的吧，那不还得综合考虑企业可持续能力、经营诚信这些个东西吧，不然今天刚招标成了，明天他倒闭了，又或者给医院的都是些垃圾货什么的。招标条件么，比方说可以附加一些持续经营多少年以上、财务状况良好、4A级信用主体、未接受任何行政处罚什么的。”
寇天听到这总算是弄明白邹中山这云山雾里地绕了这么半天究竟想干什么，原来是想通过自己向蔡县长要政策。他的招标条件看起来冠冕堂皇、合情合理，其实寇天一下子就知道里面埋了不少大坑。比如经营年限，要知道医药专营放开也没多少年，在医药专营放开之前哪有几个经营药品和医疗器械的民企，他如果年限定个十年，很多民企直接就PASS掉了；还有未接受过任何行政处罚这点，即便真有经营十年的民企，可是要在十年间一点小错漏都没有几乎不可能，只有像县医药公司这样的国企，即使有些小错漏，职能部门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行政处罚这么严重。所以如果真把这些条件列入招标条件中，几乎可以说是量身定制了，反正其他地方的国企互相之间有默契，不会来捞过界。
但是寇天不傻，他这个职位是母亲用少年手帕交的情分换来的，他和蔡县长之间并没有什么情分，自己不可能那么不识相，去给邹中山说这个事，自己又不是真衙内。他略略一想，心里就有了计较，装作为难的说道：“这个事情吧倒也算合情合理，只不过得找个合适的机会，直接去说显得太唐突，对您这边也未必是好事。那要不我先找到机会说了，咱再说拿货的事？”这就叫以退为进，自己先把拿货的事往后推，就是逼邹中山表态，邹中山好不容易搭上条伪衙内线，肯定不愿意把这事做成一次性的交易。果然邹中山立马接道：“这是哪的话，拿货归拿货，蔡县长那您什么时候方便说就什么时候说呗，毕竟这外贸生意又等不得，下次招标还早呢。拿货的事我马上就和班子里的人定一下，不是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