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历史学家和语言学家考证,文字起源于绘画。我们的祖先在记述大事的时候,不堪图画的繁琐和局限,渐渐创造出了象形文字,汉字即由此而来。与此同时,在人类生活中,图像也一直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从原始人洞穴里的狩猎场景、到丝绸衣服上的花鸟图案,它们的变迁并不大。1928年,沃尔特.迪斯尼画了一只小老鼠,使之成为动画影片《蒸汽船威利》的主角。谁能想到,这竟是图象中兴的开端呢?
图象的种类很多,静止的活动的,有声的无声的,有的简洁明了,有的滑稽夸张。全都标记鲜明、意简言赅,只需用眼看,不必用脑读。文字往往是暧昧不清的,一千个人读《红楼梦》,就有一千个林黛玉。一部《红楼梦》的电影,林妹妹只有一个,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相信不相信。文字是需要距离的,空间的距离和时间的距离。在寸土寸金的都市里,分秒必争的当代人很难体会王宝钏苦守寒窑18年的艰辛和坚忍,也无法想象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辽阔与宁静。
自从电视和电脑进入千家万户,图像的制作变得更方便,图像的传播也更快捷。2001年9月11日,当全世界通过电视屏幕目睹纽约世贸大楼遭袭的惨况时,还有什么文字能像那些图像一样,带给观众无与伦比的悲痛和震撼呢?
图像正不为人觉察地、一步一步地蚕食着文字的领地,文字的黄金时代结束了。人们渐渐习惯于从图象中汲取知识、获得信息、表达观点,诸如商标、店招、交通标志,诸如电脑桌面上的各种符号。图像也悄悄地吞噬着人们的想象力。上个世纪的80年代末期,某大学的文科大学生写关于《红楼梦》的论文,有些人就是靠一套连环画解决问题的。如今,当人们面对电视屏幕,刚听见动听的广告词,还没容他们展开想象,生动活泼的图像就扑面而来。几乎所有的字眼,在广告中都能用图像来分解来诠释。比如美好、高尚、幽雅、宁静、强壮、迅捷……在引导人们轻松地认知事物的同时,图像也剪断了人们想象的翅膀,使人们的思维变得整齐划一。也许,再过一百年,文字会变成图像的附庸,只能以帐单、说明书、影视脚本和解说词的面目出现。有个叫王家卫的香港导演,干脆连脚本都免了,彻底革了文字的命。
我们不必为生在没有文学巨匠的时代叹息,很可能,这个时代永远也不会出现曹雪芹、托尔斯泰和雨果那样的大文豪。今天,名满天下的是电影导演——制作活动图像的大师。等到电影电视的黄金时代终结之后,大大小小的导演又将被动漫画艺术家所取代。就像今天,导演们把作家从流行文化代言人的宝座上拉下来一样。
味殇
除了四大发明,国人能引以为豪的东西还有很多。时不时的就有专家学者考证出来,某样东西最早也是中国人发明的,比如航天器、比如计算机的二进制。可惜,这些都是咱们自封的,算不得数。能让吾国在国际上家喻户晓老幼皆知的,当推烹调。两千年多年前的孔夫子那会儿,就讲究食不厌精烩不厌细。《金瓶梅》《红楼梦》里,有关吃的描写也林林总总,极尽细巧精致。早就有社会学家指出,人类对地球真正有益的贡献,一是创造了音乐,二是发明了烹调。这仅有的两项贡献之中,中国就占据了半壁江山,足以作为骄傲的资本。
鱼羊为鲜,不少作家都作过类似的描述。那鱼当然是野生的、那羊自然也是放养的。很多年前,副食品供应十分匮乏,我们的味觉细胞却特别发达。我们能分辨出各种各样的鲜味——鱼汤鸡汤、螃蟹甲鱼、猪肉羊肉、黄鱼带鱼、香菇蘑菇、青菜萝卜……各有各的时令、各有各的鲜味。记得我十三岁那年的夏天,正值番茄大丰收,菜场营业员推着三轮车到弄堂里叫卖。一分钱一斤的番茄个头不大,又甜又酸,今日想来,恍如隔世。
如今的农贸市场里,一年四季都能买到又红又大的番茄,能买到黄瓜茄子之类的蔬菜,品种多多。河鱼海鱼也经常可见,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是难以寻觅的。但几乎所有的珍馐美味,它的原料都可以用人工的方法快速地饲养培植出来。假如你在菜场买回家一条半斤重的黄鱼,满心欢喜地烧好咸菜黄鱼汤,喝来喝去却总是品不出记忆中的那种鲜味,这条鱼一定是人工饲养的,且“毕业”于“速成班”。工厂化地生产出来的鸡鸭鱼肉,使调料业日益兴旺起来。辣味咸味、甜味酸味,五香、椒盐、陈皮、麻辣……靠了各种各样浓烈的调料,那些寡淡无味的速成饲料合成物,下咽的时候才比较容易。在逐渐忘记节令这个词的同时,我们也逐渐丧失着对于“鲜”的味觉。
今天的美食家又肩负起了一项新的任务——辨别食材的原料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识别它们脂肪的颜色是黄是白、爪子是尖是钝、脖子上有没有针眼、体内有没有注水……我们还必须分辨番茄的蒂是不是尖的,草莓的个头是否特别大。尖尖的蒂和狰狞的个头表明它们被施过激素。有道是秀色可餐,“色”是秀了,“餐”起来有没有危害、是否安全,却很难说清楚。愉快的吃饭演变成了一项研究,退化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将就,那只“看不见的手”可谓功不可没。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山珍海味,我们还失去了干净的粗茶淡饭、新鲜的时令蔬果;失去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失去了对大自然的敬畏……
随着味蕾的退化,对于我们的下一代来说,鲜味况味、品味回味之类,正变得越来越难以诠释、难以体会。我们的那些玩着肯德鸡麦当劳的馈赠玩具长大的孩子,我们的那些一边换乳牙一边性发育的孩子,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鲜”字的滋味和内涵。作为他们的长辈,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只能努力回想当年的鲜味,做做垂涎欲滴的美梦。而另一些“勇敢的先驱”已经吃开了孔雀腿,实践起焚琴煮鹤这个成语故事了。这,也算是“食文化”的一项创新吧。
拥有阳光
清晨,叽叽喳喳的小鸟把我吵醒,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新居的床上。一缕阳光照射在窗户上,天晴了。淡蓝色的天上,躺着几朵懒洋洋的白云,我的视野里没有林立的摩天大楼。
我的旧居的左前方矗立着一幢高楼,每逢冬季,直到中午12点钟,太阳才肯露面。对于久居城市的人来说,除了严冬和酷暑,我们通常不会在意阳光的有无。在“夏日炎炎似火烧”的季节,太阳甚至遭人痛恨。我们盼望阴天、渴望绿荫、更喜欢高楼的阴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孕育生命,使万物得以生长的阳光变成了能够用金钱衡量的东西,变得弥足珍贵。我的一个朋友在徐家汇商业圈附近分得一套住宅,每天只有一个小时能照见太阳。据说,这符合有关方面的规定,光照条件是合格的。离他家不远的某幢高层住宅前面,因为在更近的距离内建起了一幢高楼,连一小时的光照也不能保证。诉讼纷争的结果是,16层以下的住户各获几千元赔偿。他们本该享受的阳光,被作价几千元买断了。据报载,有一对年轻夫妇买房时,同样楼层的房型,视野开阔光照充足的第一幢比第二幢贵了10万元。小夫妻一咬牙,花钱买下了阳光。
曾经以为太阳的光辉永远都是温暖的、大公无私的、普天同照的,它的嫌贫爱富身价暴涨令我们惊骇不已。其实,阳光依然灿烂,变质的并不是太阳,而是那一颗颗被金钱侵蚀的人心。为了追求最高的容积率,我们的住宅被造得空前绝后地稠密,我们的房型被设计成千奇百怪的款式。许多房型只有半天的光照,有的刚刚符合“规定”的底线。
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在白金地段钻石地段的商业圈,是不是应该克制一下赚钱的欲望,给无邪的阳光留一席之地?让我们的居家生活明亮起来,让我们的心灵明亮起来。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总该留存一点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由于藐视自然规律、由于对自身力量的过高估计,我们的教训还嫌不够多不够深刻不够高昂吗?洁净的水已经成为商品了,明媚的阳光也开始成为商品,难道要等到所有天然的、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都变成了商品,都得依靠人工合成,我们才能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反思吗?
晨风吹乱了我的头发,窗外的小鸟还在叽叽喳喳。我仰望苍穹,心存感激——因为我简陋的家,拥有早晨的阳光。
电脑咏叹调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查丹诺的人写了一本书,预言了千百年以后的天下大事,据说十分的灵验。比如希特勒的“崛起”啦、两次世界大战啦,苏联人美国人登上月球啦。最绝的是,这本书预言了当今的电脑时代。大略记得,书中是这样描写的:“在人的前额上有一只眼睛,他的右手上有一个标记”。今天的研究家,便考证出最初的视窗图案,果然是一个人的前额开了一扇窗,那个右手上的“标记”无疑就是鼠标了。
不管查丹诺的预言是真是假,说我们进入了电脑时代,实在是千真万确的,许多人对电脑的依赖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曾经读过一篇文章,作者说停了电不能用电脑连思维也停了,只好百无聊赖地等电来。当时我连电脑键盘也没摸过,以为那个作者太矫情。直到自己也“换了笔”,才相信此言不虚。
可是,电脑毕竟是机器。制造机器的人也会生病、失忆、痴呆、发疯,何况是由人设计、由人制造、由人使用的电脑呢?在上个世纪的90年代初,有一次老公的同事关照我们赶快取钱,由他代买某某股票,肯定赚钱。兴冲冲跑到银行,里面的人说对不起电脑坏了,我瞧着柜台内一帮聊得起劲的职员,苦笑道:“电脑坏了,人脑没有坏呀!”对方倒也好脾气,只是微笑着说对不起。近日为了退一张上师大的借书证,拿回押金,又吃了一回“电脑坏脱(沪语,电脑坏了)”的苦头,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