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上学期,上铺的张栋非要拽着我陪他去报名学校的话剧社,因为这小子看上一个外语专业的女孩也在这个社团。本来不是我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这哥们说自己跑去报名觉得不好意思,非要我陪着他去壮胆。好说歹说,终于在麻辣鸭的诱惑下,我才勉为其难地移驾大礼堂。现在,只好,边数门上的格子,边玩随身听,边看着周围一群准备面试的人焦虑地走来走去,心里边骂着:“张栋,你个二货怎么还不出来,真是浪费老子的时间。”
“下一位,王子擎同学!——王子擎?来了吗?”
我的名字?
“哦?是我,可是——”后半句“我没有报名啊”话未出口,就被人一把捂住嘴,这人一拉我胳膊,我回头一看,是张栋。
“哥们,我帮你报上的。”
“啊?你怎么给我报上了?不是说只陪你来吗?”
还没等我翻脸,这二货急着说,“要你陪我就是陪我一起报名嘛,我不好意思一个人嘛,你帮忙帮到底,可不能变卦!”
“那你也得——”
我话没说完,他抓住我的胳膊就把我推了进去,嘴里还说着:“麻辣鸭!麻辣鸭!”
我本想退出来教训他一番,但抬头看到剧场里的人都看着我这里,第一排好像还有老师;再回头一看,这货在门口呲牙咧嘴拱手作揖使眼色。我心想完了,妈的,这顿饭还真不好吃!回头,一定再敲他一笔!
心一横,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大步流星走到前排的位置上坐下。
他们看着我。
他们还是看着我。
这些人有病啊?一直看着我干嘛?
“同学,请到舞台上面,那边是评委座席。”
“哦,哦”我头上一下子冒汗了,脸涨得通红,幸亏这里光线不太好,他们应该看不出来。我站起来,平复一下心中的情绪,又看看舞台上那把椅子,我觉得今天我就得在这丢人现眼了,回头这个仇一定得记在张栋这小子帐上。
我走上舞台,在椅子上坐下。头顶的吊灯散发出明亮温暖的黄色光,台下人们的脸孔都模糊成了一个个毫无存在感的暗影,仿佛只有我才是真实的,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那一个瞬间,我觉得,能上得了这个舞台倒也不错。
当时,我根本无法预料到,在两年后,我会在我的这个世界里,以全副身心诠释一个角色。
这时,台下响起一个声音:“王子擎同学,请做一个简要的自我介绍吧。”
一点准备都没有,我想了一下,就随便说点吧。张栋这小子,我一定讹上他了。
“大家好,我叫王子擎,2001级电子专业2班。我是哈尔滨人,平时喜欢打篮球、游泳、看书。我不喜欢玩网游,不喜欢打牌,不喜欢吃鱼。报名话剧社是因为——因为——”我看看门口的张栋,看他那副魂不附体的样,估计这时候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吧?看他这样才能解点气!“因为——我中学时就排练过课本剧,我觉得我挺喜欢表演的。今天是我第一次坐在正式舞台上面,我觉得这种感觉还蛮好的,呵呵。”说得不多,但都是实话。
透过昏暗的观众席上,有人写下一些东西,有人看着我好像思考,还有人窃窃私语,还透出一些细微的笑声。
“说得很好。下面我想和你做个简单的沟通。”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说。由于距离和灯光,我看不清他的样子,“请问你如何理解话剧呢?”
我感觉我的下巴一下子被拉长了,我想说的是:“妈的你问的这是什么鬼问题?想让我参加我就来,不想就痛快让我滚蛋,老子巴不得马上去吃中午饭呢,还理解?我还没有女朋友呢你居然让我理解什么是话剧?理解了话剧能给我个女朋友吗,能请我吃顿麻辣鸭吗?他妈的还不如张栋实在呢!”
但我嘴里是这样说的:“哦,我觉得话剧和小说一样,都是源自生活,高于生活的,表现出对生活的一种想法和感悟。但话剧和小说又有不同,小说通过文字给了读者无尽的想像空间,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话剧则不然,动作和语言都要靠表演者传递给观众,所以观众所看到的,就是你心中的那个哈姆雷特!表演者的情感和对剧情的理解,直接决定了观众的情感和理解。所以,我觉得话剧的表达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作者的设定,二是表演者的理解。”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话,反正信口开河,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看看评委的反应,自我感觉说得还不错。
“好,回答很精彩。你说曾经演过课本剧,是什么角色?能现场来一段吗?”
“那我说一段唐。吉柯德的独白吧。”高中时真演过这么一段,没想到今天还用上了。我回忆着当初的感觉,说得声情并茂,甚至忘了台下评委的存在。当我结束时,他们没说什么,我事后猜想自己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傻。
反正事情过去了,当天晚上我就黑了张栋那小子一顿麻辣鸭顺带请我去网吧包宿,第二天又黑他请我去吃烤肉,他还笑嘻嘻地说以后得手了一定好好回报我,我想以后还得要挟他点别的。
但第三天我就改变主意了。
因为,这小子落选了,我,入选了!
张栋的脸一整天都黑着。
我躲了他两天。
可这也不是办法啊?再说我不也是为了帮他的忙才去的吗?纯爷们儿不怕事儿!说开就好了!
我回寝室看到张栋正呆坐在书桌前,我一拍他的肩膀,说:“栋子,是不是爷们儿,没上就没上呗!哥们陪着你,你没入选我也不去了!”其实即使他去,我也不想去,但说这话时我还是有点提心吊胆的。这二货幽幽地回过头,我猛然一惊,只见他,
双眸含泪百花残,
目若秋池惹人怜,
面如纸缟无生色,
玉手护胸断肠肝。
要是这时响起一曲《葬花吟》,俨然一个林黛玉转世,病西施重生。张栋悠悠地望着我,百感交集,欲哭无泪,嘴里却坚定地挤出了一句话:“不,哥们,你一定要去!为了我,你一定要去!等你进去了,再想法儿给哥们弄进去!”
“啊?”我本想说:“我就是想把你送进去我就可以抽身了,怎么还要假戏真做啊?”但我一看到他那无助又渴望的双眼,话到嘴边又噎回去了。必竟,张栋那双眼睛里,向我不停倾诉着,“麻辣鸭麻辣鸭麻辣鸭,我可请你吃了麻辣鸭,还有烤肉烤肉烤肉,还请你包宿包宿包宿,重要的事说三遍三遍三遍——”
唉,算了,算我命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