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不让我去?”
阎崆峒愤怒地喊道,“既然是我带回的这个消息,那我有权参与山峦城的暗探行动!”
“就凭你才二阶中等的修为!”
第一族老猛然站起,厉声说道,“此次暗探危险至极,我们派出的七个人皆为四阶修为,且都是抱着有去无回的意志行动的……”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阎崆峒打断:“我也能抱着有去无回的意志!反正我也过不了几天活着的日子了。”
阎崆峒与第一族老凶狠对视,目光倔强的像只炸了毛的幼师,可眼底却凝着化不去的绝望、无助与自责,自从被明叔击碎了欺骗自己的谎言之后阎崆峒心中便一直燃着一团火,不发泄出来就堵在心口,仿佛要将自己焚尽一般。
第一族老闻言,瞳孔顿时蒙上一层浑浊。
他没再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叹息,缓缓坐在了一旁的床上。
阎崆峒心中蓦然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第一次发觉眼前这个抚养自己直至长大的人变老了,变得老态龙钟、眼眸浑浊,走起路来有些颤颤巍巍,身躯薄得仿佛被风一吹就走、一吹就碎。
他似乎在此时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庄严、强大的第一族老,实际上,是自己的亲爷爷。
是那个自己失踪了会像疯了一样找自己的、是那个知道自己的魂毒无法抵御后去山里坐了整整一夜的、是那个时常在族堂里抚摸着父亲的魂牌默默滚三滴泪的、可在自己面前会总是和蔼可亲地笑的亲爷爷。
阎崆峒低着头沉默。
第一族老猛然起身,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淡淡的金光自其身上散发,明亮的矩形方阵陡然在阎崆峒房屋底部闪现,隐隐间,一道薄膜已然将其屋子笼罩。
第一族老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
……
阎崆峒没有试图去打破第一族老留下的封印,他知道第一族老一定会设下封印留住他,封禁术是他爷爷最擅长的招式之一,既然擅长,自然不会留出什么空子任他去钻。
他烦躁地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像是一头失去了利齿与锐爪的狮子面对着猎物,他无计可施。
他最终躺在了床上,意图让自己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可心里燃烧的火焰却让他辗转反侧。
阿瞳想要抬头却又无奈垂下的模样。
记忆碎片中的他被人追杀,看着最爱的人死在他的面前。
这些画面交融在一起,侵蚀着他的神经。
阎崆峒筋疲力尽,身体麻木,但睡眠迟迟不肯出现。
他放弃了。
他下了床,迫切地想要去做些什么。
可什么都不需要他。
曾经得知他将活不过十八岁时的那些绝望与恐惧重又笼罩住阎崆峒,甚至威能更胜往昔,虽然是白天他却感觉自己掉进了漆黑之中。
那时候支撑他活到如今的是他强行命令自己相信的谎言,自从谎言被戳破后从内而外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他想认命,可是心底的火却不肯,它将那天的场景反复播放,播放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字在阎崆峒的脑海之中回荡。
那两个字是如果。
可……
如果什么?
……
……
夜幕降临。
天黑的像被用盖子盖住。
七道黯淡的光芒隐秘地从十万大山间射出,在一处山岩间略一停顿汇聚,便分散着进入了山峦城之中。
山峦城本就用来阻隔十万大山每年冬季皆会爆发的兽潮,其城墙自然极为高厚,且充斥着历经百战之后留下的伤痕,宛如一片巨人组合的铁幕,显现出一种粗犷的美感。
城墙全是用巨灵岩堆砌而成,这种岩石天生便是方形,硬度较大,分布也广,极适合作为墙料。
城墙正顶端立着一座巨型铜钟,其声浪如潮水般凝厚,可以瞬息蔓延至整个山峦城。
山峦城大,似乎整片天下都没有比它更大的城市了,即便是天极帝国的皇城与北陵帝国的帝都,都没有它那般庞大。
它那巨兽肚子一般的城市里藏着数十万精锐兵士,几乎没有平民,士兵们日日操练,时时有着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响传出。
可不知从何时起,山峦城变得一片寂静,仿佛在酝酿着什么,隐藏着什么,遮蔽着什么。
阎秋心里怀疑着山峦城突兀的安静,瞅准时机跃过起高耸的城墙,在里面一处阴影里轻盈落地。
山峦城虽大,但也有大的缺点,其城墙依山而建,山势绵延百里,巡逻人手上自然存在漏洞,只要摸清其换岗规律,顺着高山遮下的阴影,很容易便潜行进入其中。
阎秋是第一族老派出的七名潜行者的首领,七人各有不同任务,所以也分开行动,而他的任务很简单,只需摸清山峦城之中是否有着突然增多高阶修者极其大概数量即可。
任务虽然简易,然风险却为这七人中最大。
他不过四阶,即便善于潜行,但在高阶修者眼中却如黑夜之焰火般容易发现,所以稍有不慎引起强者的注意,他便只剩下死之一路。
虽然阎秋是带着死志接受的任务,但他却并不想死,他想活着,而且要活着把任务做得更好、要活着把消息带回到崆峒族之中。
天极帝国!
阎秋眸子里陡然闪过一丝恨意,他脚步急迅且轻巧,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他始终将自己埋在各种各样物体投下的阴影里,向着山峦城中心缓缓进发着,那里,此时灯火通明。
山峦城军管总帐便在那里。
山峦城之中没有房屋,除了训练场地之外便是一顶顶的帐篷,除此之外每隔一段路便会有一顶呈长方体样的公用洗盥室,倒是石质房屋,不过做工极其粗糙,不时会有坍塌。
帐篷众多倒给潜行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便于隐匿,尤其是午夜时分,大多士兵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只有少部分依旧强撑着精神,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保持警戒。
阎秋很快便摸到总帐附近,他屏住呼吸,潜伏在附近巨型帐篷留下的阴影里,斜前方有着一列缓慢列队行走的兵士,正在巡视之中。
他待那列士兵完全经过之后,脚尖陡然点地,身形如风如雾,看似轻飘飘极为缓慢,实则急迅地越过最后一段光亮处,人已埋在总帐底下。
说是总帐,其实是数顶华贵的中等帐篷组成的帐篷群,彼此间相互依存,最终汇聚到中央位置,一顶极为庞大的金色帐篷立于此,帐篷中被划分出几大区域,分别承担了会议、宴请等等功能。
阎秋一路摸进帐篷群之中,发觉大多帐篷中空无一人,仅摆上了装饰华丽的日常用具与一些珍贵饮食,那些用具有着摆弄过的痕迹,有些食物也被食用过,帐篷里点着兽油灯,门口立着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可就是见不到人的踪迹。
心底略感奇怪,但他却也没有多想,只认为大多数强者被召集到了最正中的那大帐篷之中,或是开会或是宴饮。
阎秋转过几顶帐篷,摸清了这片帐篷群的大体布局,暗自规划了撤离路线,他眼底陡然闪过一丝精芒,身形飘忽,向着那正中帐篷掠去。
他身法高明,有数次都是贴着巡逻士兵背后飘过。
进入帐篷群之后巡查士兵骤然增多,他偶然猝不及防便会碰上一队,但都让他有惊无险的避过,最为惊险的一次,阎秋的鼻尖几乎贴到那队列最后一人脖颈上的汗毛,他当时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一般,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这才安然躲进阴影。
那士兵只是觉得后面一凉,回头去看时却毫无所获。
不知不觉间阎秋便已靠近正中帐篷笼罩的范围内。
此地灯火比别处更加炽烈,隔着数米都能感受到一股股浓郁的躁气迎面扑来,帐篷之中不时传出欢声笑语,酒肉香气四溢,凝神看去,似乎还有着几道翩翩起舞的曼妙身影。
竟真是在举行宴会?
阎秋愣了愣,对这现状有些猝不及防,他心中生出怀疑,难道小三子的消息真的是错误的?
他身体前屈,刚想上前跃去,一道火红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帐篷之外,阎秋吓出一身冷汗,硬生生停住了悬在半空的脚。
来者是一少女,身着火红色衣袍,俏脸却是雪白如纸片。
她明显没有发觉阴影处蹲守的阎秋,只是一路带风地走着,脸上带着忿忿的表情,她在帐篷前面停下,面前两道长矛竖起组成了X形,挡住了她的步伐。
“你们干什么?”
她柳眉一挑,气鼓鼓地斥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现在拦住的是天极帝国三皇子最最最最最最疼爱的妹妹程安安公主,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样拦住我是非常不对的我可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啊你们良心不会痛嘛……”
营地前两名侍卫相互对视一眼,皆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阎秋有些愣神,不知道这是在演哪一出。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了淡淡的清香,令人呼吸一口便感觉神清气爽,从天灵一直清爽到脚底。
程安安依旧在和那两名侍卫争辩着。
帐篷之中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的无奈声音:“算了算了,让她进来吧。”
侍卫闻言后退一步,拉开了帐篷的门帘。
阎秋一个激灵,马上睁大了眼睛,想要趁着这个机会看看里面到底在做何事,然而,令他惊骇欲绝的是……
那里边非但没有一名妖娆舞女,反而坐满了气势磅礴的高阶修士!
正中一人,似乎正透过拉开的帘幕,向着他这个方向,轻轻丢下意味深长的一眼。
阎秋汗毛陡立!
他急忙想要后退,但背后陡然一痛,眼前便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