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才发现,小田家的电视跟我家的,似乎是同一个品牌同一种型号。如果非要找出什么不同,大概也就屏幕的大小,我家的要比小田家的,大出一个巴掌。
“我没跟你说这个事情。”小田悍然否定了我的发现。
“那你要我看什么?”我更加纳闷了。
“看电视!”小田说。
我终于明白小田的意思,她是要我注意电视上的内容。可是内容又有什么好看的呢,我一看就大失所望。原来是广告,而且还是不孕不育的广告。广告中信誓旦旦地说,某某不孕不育医院是上海市医保定点医院,有着超过半个世纪的医疗经验,还有权威资深不孕不育专家团队,结合宫腹腔镜等先进诊疗设备,打造完美“助孕工程”,孕育生命,点燃希望!同时,该医院还专治前列腺、前列腺炎等男科疾病……这让我觉得很害羞,扭扭捏捏地说,“我可没前列腺……”
小田又打断我的话,“我是让你看那个……那个不孕不育……”
这下我彻底明白过来了,不禁饶有兴趣地问,“这年头是不是有这毛病的人很多呀?”一问完这个问题,我就想起了我老妈,不由自主地想起,想她那么能生,却只生了我一个;现在倒好,没有生育能力的人,却拼命地想生。让人不免有些可乐,就是没看到,小田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非常的难看。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小田才说话。“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不知道怎么的,小田格外强调了“如果”这两个字,“如果你当初没有找我,而是找了另外一个姑娘,而且这个姑娘,非你不嫁,另外你也爱她,但她却不能生育,那怎么办?!”
我不以为意,冲着电视撇了撇嘴,却发现那个不孕不育的广告早已经跳过,“那还不简单,去找这个不孕不育医院啊!”
“如果这广告是骗人的……”小田又想了一想,“干脆,不管它是不是骗人的,那位姑娘就是治不好,那你咋办?!”
这下我有点愣住了,讷讷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小田很温存地抱住我,“那你就考虑考虑么,我给你两天时间。”
我纳闷地看了小田一眼,以为她神经了。即使不是神经,那又是作了。女人么,都喜欢没事找事。所以,我也就不把她的表现放在心上。相信一转头,她忘记得比我还快。但非常意外的是,这次小田却没有遗忘,甚至在我遗忘的时候,还记得提醒我。如果不是她的提起,我都想不起自己跟她讨论过这档子的事情。这让我很奇怪,“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啊,不就是个说笑么?!”没想到一抬头,我就撞见了她那副非常认真的表情。我也只好正经起来。不正经也得假装正经。
“其实吧,老实说吧……”我发现自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不免想放弃,可是小田却又像是鼓励我继续说下去,我也只好勉为其难,“说实在的吧,我不太在乎她有没有生育能力的,我只关心我们之间有没有爱的能力。再说,这个世界上人口这么多,多我孩子一个不多,少我孩子一个不少。”
小田显得很激动,“真的?你真的这么想的?!”
“真的,骗你,我不是人。”
小田却嗔笑道,“你本来就是人,是小熊。”
“好,好,好,你说是熊就是熊。”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跟她过分计较,得让人时且让人,这是对付作女的最好方式。
“那你老妈怎么办?她会怎么想?!”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生不生孩子,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最起码还是我老妈的事情,她老早就期盼着,能像村里的妇女,没事就逗狗弄猫带孙子。但我又转念一想,不能因为满足她的愿望,就不负责任的弄出人命。于是我哈哈一笑,“我早就跟她说过了,这事她管不着。大不了送她只宠物狗,她想抱就抱,还保证不乱咬人。”
小田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我很担心,都说话多必失,是不是我这些话里,藏有什么毛病?我自己没留意,倒是把小田给伤着了。可是我回味过来回味过去,像老牛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反刍,也没找出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那小田为什么又神经了呢?!
我忐忑不安地瞅着她,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瞅得小田也有些做贼心虚,赶紧在我面前挥着手说,“看什么看?规矩点!”见我收回自己的视线,小田倒瞅起我来,很认真地瞅着我,又开始“如果”起来,“如果……如果……”小田顿了一顿,显得心思重重,可是又不说不行的样子,“如果我是那个姑娘,你怎么办?!”
我有些吃惊,“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小田有些神伤,“我说你就禁受不起这样的现实吧!”
我有些呆了,“你骗我?!你肯定骗我!”
小田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骗你做什么呢?!这种事情……”
我急了,上前就摇着小田的胳膊问,“这到底为什么呢?!”
小田也急了,“别摇,别摇,会死人的。”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幅度过大。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说我的过去,可是你不让。不让就不让吧。我不说就是了。可是我又一想,不行,我得告诉你。因为我爱你,我更得告诉你。如果不告诉你,显得我很自私,对你的将来不负责任……”
我愣愣地看着小田,像看到了一道谜。
“我曾经也爱过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爱得自己以为,不把身体交给他,也是对他的不负责任。刘天,你别盯着我。我没那么浪荡。我知道现在的孩子,在这方面都很放得开,上床就跟上网一样随便。但我得告诉你,我只给过他和你,没有其他男人。因为我喜欢你们,所以我才会给你们。要是不喜欢,你们就是跪我脚边求着,我也不愿意正眼看上一眼。我就是这样敢爱敢恨,可不像你那代人,该爱的时候,却装清高。该恨的时候,却自己扛着憋着,却不怕憋出心病。但是刘天,我发现我爱错了。我爱了一个我根本不值得爱的一个男人。你不是想知道我屁股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吗?!是他故意烫的。但烫的不是我的身体,是我的那颗心。那个时候,我才20出头,但我以为自己,已经活够了,以后的日子,得过且过罢了。幸好我遇见你……”
我默默地上前,一把将小田拥在自己的怀里。我想尽情地安慰她。可是,我又一想,不对呀,“这,这,这……跟那个不孕不育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说完呢,”小田轻轻地推开了我,“我跟他还犯过一个错误,那就是我怀过他的孩子,后来,流了。医生说,流了以后就有可能再也怀不上了……”
我,我,我……
我的眼前浮现了一张脸,那是楼佳儿的舍友刘彬彬的脸,苍白得有如失血过多。我不知道现在的人流到底是怎么个形式,还要不要失血?反正过去肯定需要,想到这里,我就为小田感到心疼。
可是,我心疼得着吗?又不是怀上我的孩子。我一想,我就心里不平衡。那个男人占大便宜了,不仅占了小田的第一次——这个我忍了,我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吞,也就算了。而且还占了小田的另外好多第一次,比如这个第一胎。我要是再忍,我还是个男人么?!我太他妈的气愤了。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现在倒好,前人享福,后人跟着遭殃。我不知道现在的姑娘都怎么了,在行为上,喜欢一个劲地挑战人的心理底线,我退一步,她们进一步;我再退一步,她们又进一步……退得我无路可退,她们还以为在跳贴面舞呢。为了小田,我已经退让好多了,现在,我也不在乎小田能不能生育,可是,我在乎她居然为别的男人生了育。
我背着双手,在小田的面前,来来回回地进行折返走,走得生龙活虎,两肋挂风。我怕我不背着手,就有想揍人的冲动,甚至连小田也一起揍了。我似乎看见她的身上,那个男人正在得意的笑。你说你笑个啥,笑你妈的蛋。我不揍死你,揍你个脑筋急转弯,我都不姓刘。可是我的两只手只会痉挛着,抽搐着,就是不敢举出来。
我惨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田冷冷地看着我,目光里多了一丝不屑,“你要是受不了……我也不强求你接受。”
我依旧无话可说。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还会说什么。我怕我一说话,吐出来的都是肮脏的字眼。最后我咬咬牙说,“你走吧!”可是一想,不对,我这是在小田的家里,凭什么要她走?!
我只好当机立断,立马改口,“你不走,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