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璨篇:
混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再去“熊”上班了,我也好几天没有去练琴,掐着手指计算了一下,他在“熊”兼职的时间也将满一百天了,不知道那一千颗幸运星是否都送完了。
不知道那个叫北北的女孩留在他心里的伤痕是否痊愈了。
混混是徐昂的新名字,就是混蛋的昵称,因为混蛋是徐昂在我心里的最新定义。
爸爸妈妈从瑞士回来留在上海陪了我好几天,期间他们一直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一件可以做为我刚刚过期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
我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的,于是他们没再跟我商量,直接把一串车钥匙塞进我手上,“一直说给你买辆车你都不要,没有车生活多不方便啊,你看你也快毕业了,再说眼看就入冬了,出门没车会冻着的。”
我看见窗外那辆白色的TT欣然接受了他们的心意。
只是刚接过钥匙,就发现妈妈正对我爸不停的眨眼睛,而我爸露出一脸的难色。
“爸,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吧。”
“璨璨啊,那个……事情是这样,明天我跟你妈妈又得出去一趟,你看这……”
“你们放心办事吧,能陪我这么多天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你放心,老爸向你保证春节一定回来陪你过春节。”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不会再因为分离哭哭啼啼了。
“璨璨,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呢?”妈妈问我。
我告诉她最近确实有点忙,忙着设计一个叫“混混熊”的公仔。
这只熊肚子里装着一颗幸运星和两颗相思豆,在单亲家庭长大,七月二十四号出生典型的狮子座,最爱吃水果和巧克力。虽然是男孩但是像女孩一样爱漂亮,爱穿各种颜色的格子衬衫,爱戴各种颜色镜框的近视眼镜。
它的脾气有点坏,性格有点怪。
为了把骨子里的软弱藏得好好的,所以表现的格外坚强;为了把内心的自卑藏得好好的,所以表现的格外不屑;因为本性很单纯很善良所以总装得坏坏的;因为总是孤单又不开心所以一直把伪装好的笑容复制在脸上;因为一直相信会遇到下一次真爱,所以把心锁的格外严实;因为太想有个家了所有四处流浪。
它总是让人琢磨不透却又那么简简单单。
开心的时候会给你讲它遭遇的每一段爱情故事;难过的时候会把啤酒装进可乐罐里一罐接一罐的喝;得意的时候会呼朋唤友组织集体活动;失落的会自己躲进房间里看碟到天亮。
但是它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过的不开心,它会告诉你它每天都很快乐,只是有点小寂寞,如果你带它回家陪它说话,它就会悄悄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想知道那个秘密吗?
它有特别多的小秘密,每次说的都不一样。
如果你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它就会露出藏在镜片后面的那双色咪咪的眼睛,满嘴甜言蜜语哄你开心。
但是千万别让它看见七星瓢虫噢,看见了它就会闭上眼睛没完没了的许愿。也别让它看见北斗星,别当它的面抽MildSeven,它就以为“七”是它的幸运数字,所有跟“七”有关的东西都可以拿来许愿,根本不管灵不灵。
“等下,妈妈怎么觉得你说的不像只熊到像是个小男孩呢?”
“嗯,这只熊比较像我一个朋友。”
“是男朋友吗?”
“是好朋友,他把自己的女朋友弄丢了,所以我要抓紧时间把这只熊做出来,就能帮他找回他的女朋友。”
“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傻孩子。”
呵呵,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我怎么变的有点矫情了。
当管乐看见我熬夜画的那厚厚一沓草图时,她很吃惊的问我:“宝贝,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好像也没有什么原因。
她说:“不过这只熊真的太像他了。”
“像吗?”
“简直就是孪生的。”
有关于混混这个人,他为什么会有格子强迫症?为什么会常换各种颜色的镜框?为什么害怕孤单?为什么总是假装一副坏坏的样子?
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在我一笔一笔绘制混混熊的时候跃然纸上。
刚认识混混那会,他经常在追女孩的时候拉上我,说有个好兄弟在身边底气会很足。
我心里嘀咕,你为什么不叫上徐格、张野或者李瑁呢?
他追第一个女孩的时候,每天早上会给她送一份早晨,有时候是一罐鲜奶加一份美不胜收的糕点,有时候是一份外交里嫩的煎培根或者烤肠,有时候是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有时候是校门口买的豆浆加油条。
就那样连续送了两个礼拜,忽然不再送了。
那女孩就问他是什么意思。
徐昂说:“我没有义务天天送啊,呵呵。”
女孩气哭了,然后徐昂乘机向她表白:“我很喜欢你,但是你不给我任何回应,我很灰心。”
女孩破涕为笑:“如果我给你回应,你还会天天给我准备早餐吗?”
徐昂笑的很猥琐,偷偷捏起两根手指朝躲在不远处的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他说这一招追女法叫“巴甫洛夫求爱法”。
第二次追女孩,那天刚好有几个台湾的过气歌星来我们学校开演唱会,那是个火爆的夜晚,虽然都是听过无数遍的老歌,但是现场的气氛一次次沸腾起来。
突然徐昂从座位上站起来,“你看那个女孩挺漂亮的是不是?”然后径直走过去拉住那个女孩说:“嗨,你能用你的手机帮我拍张照片然后用蓝牙传到我手机里好吗?”
现场很喧闹,第一遍女孩没有听清楚,于是徐昂又贴着她的耳朵重复了一遍。
“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拍呢?”
“我的手机没有拍照功能啊。”
“噢。”她竟然相信了,傻女孩,都有蓝牙了怎么会没有拍照的功能呢?
拍完他们就肩并肩一起听歌,散场后徐昂冷不丁握起女孩的手说:“我认得你,绝对认得,你不就是我们《经济法》教授的同事的学生的老师的学生,最近过的还好吗?”
女孩愣住了,都忘记了将手抽回去。
“我请你吃冰激凌吧,演唱会听的嗓子都冒烟了。”说完没皮没脸的拉住女孩拔腿就跑。
他说,这招别的男孩比较容易模仿,叫“爱斯珂琳泡妞法”。
还有一次,那天我陪他去拔智齿,这个嚣张的男人在牙医的镊子下竟然叫的百转千回鬼哭狼嚎,一边痛的龇牙咧嘴一边说:“其实我不是怕疼,我是爱牙如子所以悲恸万分。为我的牙难过,它终于不堪牙医凶残的侵略,精忠报国大义凛然英勇牺牲了。”
刚拔完牙他很不适应,总情不自禁的想舔那个光秃秃的豁口,连走路都心不在焉的。以至于走到校门口还精神恍惚的撞倒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其实也就是轻轻碰了一下,按理说应该道个歉就了事了,可偏偏撞到的也是个脸蛋漂亮眼睛很大的美女,他狮子座执拗的坏脾气顷刻就窜上来了,非不依不饶的要送她去医院给她拍片。
女孩问拍什么片?
他说脑电图啊。
她说你没撞到我的头,撞到的是单车的龙头。
他蛮横的说那也不行,你人在单车上,肯定会受到震荡。
他狮子座的强势最后以她让步告终,不久以后没费多大周折女孩就基本顺利的失足成为他的女朋友。
一次一次,我开始有点鄙视他。
“他是不是花痴?”
直到大一学期末,我们全班去奉贤区摘水果,路过一座枣子园,有个果农在门口坐着,园门上挂着一个牌子:十五元一脚。
枣子怎么可能是十五元一脚呢?我的好奇心爆棚了,车一停我就冲过去询问,弄清楚是交十五元就能进园向枣树踹一脚,掉下来的枣子就归自己。
于是我给了农夫十五块钱,拎这一只大竹篮,走向枣园深处。枣树粗细不一,但是树干越粗的枣树上面挂的枣子越多,我选择了一棵硕大无朋的枣树,背过身,像毛驴一样猛踹枣树,脚腕子都快肿了,一颗未满。
铆足劲准备再接着踹,农夫说再交十五元。
这时徐昂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给农夫递了十五块,对着旁边一棵细弱的枣树,不轻不重踹了一脚,枣子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我们坐在树荫下,用矿泉水把枣子洗干净分着吃。
阳光里惊起无数细碎尘埃翻飞的嘈杂声,空气里充斥着白净的时光被郁郁葱葱的树叶打湿后漫天弥散的清香。
有一只小小的红壳瓢虫落在他袖口的蓝色格子上:“咦,瓢虫。”
“嘘,别喊,快许愿。”他说。
我很纳闷,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遇见瓢虫也可以许愿的天方夜谭,但是他真的闭上了眼睛,满脸虔诚的许起心愿。
很少看见他这么认真的样子,他脸上那些干净的毛孔,微微颤抖的睫毛,都沾满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
直到那只瓢虫忽闪着小小的翅膀飞向未知的远方,他才睁开眼睛。
“瓢虫也可以许愿吗?”我问他。
“看见有七颗星的瓢虫可以许七个心愿。”
“谁告诉你的啊?”
“我妈妈。”
“噢,那你刚才真的许了七个心愿?”
“嗯!”他喜出望外的表情像是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那个……你刚刚第一个心愿许了什么啊?”我好奇的问。
“噢,希望我妈妈永远年轻美丽。”
“呃?那第二个呢?”原来他还是个孝顺的儿子。
“希望我妈妈永远健康快乐。”
“……第三个呢?”
“希望妈妈永远没有更年期的烦躁。”
“第四个呢?”我八卦到底。
“希望妈妈一直有很好的手气,打牌能赢股票涨停。”
“算了,我不问了,看来这七个心愿都是为了你妈妈。”
“嗯!”
“那你爸爸呢?”心想,都说男孩跟妈妈关系特别亲,果然不假。
“我只有妈妈。”
我很惊讶,没敢继续问下去。“你妈妈一定很幸福,因为她有你。”
“呵呵。”他笑,很满足的样子,那一脸的孩子气让我有些目眩。
仿佛有一群喧嚣的飞鸟从我漫不经心的心里面仓皇飞过,坐在树荫下的徐昂在我模糊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清晰,淡淡的青色胡茬,嘴角浅浅的隐忍纹在那片静静漫漶泛黄的天空格外耀眼,粗糙的阳光在他的脸庞上轻轻的晃,修补着我每一寸唐突的目光。
“我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孤单的透不过气。
上中学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在教室里上课,只有我一个人躺在青弋江畔的鹅卵石上,头枕着皮质的书包,目不转睛的细数着天空中南徙的候鸟。
那种孤零零的生活从我记事起一直延续到现在,就像是小时候营养不良没有发育好留下的后遗症那样,每过一定的周期就会反复发作。”
“我一直试图可以微笑着可以宽厚的对待我的生活,至少那样就不在寂寞了对不对?”他说。
那个棱角分明、桀骜不驯的徐昂在灿烂的阳光里慢慢柔和起来。
在青春落幕与年老色衰青黄不接的年纪。我们都是那种很轻易就被孤单伤害的孩子,但是当我们用蹩脚的青涩挥霍完大把大把的时光之后,才发现那些肆意凶狠的挫折都变成温婉可人的小教训。
“有时候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讨厌?”
“没有啊。”我违心的回答。
“其实我是个特别虚伪的人,为了掩饰一个缺点我总是不在乎暴露更多的缺点去掩盖它,甚至是自欺欺人也没有关系,就像我总是为了把骨子里的软弱藏得好好的,所以表现的格外坚强;为了把内心的自卑藏得好好的,所以表现的格外不屑;因为本性很单纯很善良所以总装得坏坏的;因为总是孤单又不开心所以一直把伪装好的笑容复制在脸上;因为一直相信会遇到下一次真爱,所以把心锁的格外严实;因为太想有个完整的家所有四处流浪。”
我一直再听他说话, 原来这个男孩的内心是这么的柔软。“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觉得你还不错,但是偶尔会想,我怎么会认识你的啊,你怎么一看见有点姿色的女孩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啊。”
“我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他的声音像一场蒙蒙细雨细数落在我的身上。
这时徐昂站了起来,掏出一包还没有拆开的Mild Seven,熟练的撕开烟盒递到我面前,谢谢你听我唠叨这么久,让我也帮你许个愿吧。
“呃?”
“你先从这二十根香烟里抽一根出来。”
“好!”我按照他说的做了,“接下来呢?”
“反过来重新插进烟盒里面去。”
我把香烟倒过来重新插回烟盒。
他缓缓盖上烟盒对我说:“刚刚你放回去的那根烟就叫做‘许愿烟’当我抽到它的时候,我就可以帮你许个愿望。你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希望我们都能快乐,希望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我们可以活到老玩到老。”
他闭上眼睛,打开烟盒,用手抚摸着裸露在外的烟蒂,然后准确的抽出那支许愿烟,轻轻的衔在嘴里,脸上的表情一如刚刚遇见瓢虫时的虔诚。
后来,我曾满枣园的找那只七星瓢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