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神采奕奕，在那之前的你，在我永远无法释怀的记忆里飞扬跋扈，笑容里生长着扬花缓缓抚过涟漪的力量轻易打乱我的平静。
那么萎靡不振，在那之后的你，在我永远无法抵达的世界踟躇跋涉，仓皇又孤单的背影温暖那片悲伤蔓延、空旷而寒冷的天与地。
我只能一直都注视着你。
其实守护，仅次于爱情。
徐昂篇：
我记得夏天结束后，这个城市就像是煎锅中的荷包蛋一点一点的金黄起来。
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谁把这只胖胖的、黄黄的荷包蛋狼吞虎咽了，让秋天顷刻就销声匿迹，冬天便铺天盖地汹涌而至。
在一起吃火锅的时候郗璨突然问我：“还记得夏天的时候我们常常去吃烧烤吗？”她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副鞍马劳顿的样子。
我点点头。
那是段惬意的日子。
那时我们隔三岔五去皇后镇的后巷吃烧烤，我、格子、张野、李瑁和郗璨，或者是我和格子、张野加李瑁没有郗璨，或者我和郗璨没有格子张野和李瑁。
常常吃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喝到热血沸腾的时候闹腾得小店老板心痛到咬牙切齿的朝我们保证“下次看见你们来我就打烊。”
“徐昂。”她问，“记得有次你喝高了问我如果很有钱很有钱了想干什么吗？”
我记得。
那天我们在露天摊吃烧烤，吃着吃着突然下起毛毛雨，但是我们面前还有一大桌子的菜没有解决，我说搬进去吃，郗璨死活不同意，说不爱吹冷气还是大自然的呼吸好，于是我们吵着叫老板给我们头顶撑了柄太阳伞。
其实那时已经是夏天的尾巴了，下雨时空气有点微凉，但是我们始终兴致勃勃的，不停的喝酒碰杯，我烟抽完了，吆喝着老板给我去买包香烟。
郗璨吵着要我给她点一根，我指着身边的皇后镇大街说，这条街有多长就给我滚多远吧。
郗璨不乐意了，叉着腰眼睛瞪的跟铜锣似的对我吼，“凭什么？你就能吸我不能啊？”我说你怎么就不学学我的优点非盯着我的糟粕使劲的吸收，再说了我可以自由进出男厕所你可以吗？
她说，“迟了，谁叫你带坏我的，强迫我逃课，逼我喝酒，教我说脏话，拿着我的校报记者证饭后逃单，半夜拉我和你一起偷大胸女明星的海报……我都坏成这样了。”
我连连点头，诚恳的道歉说我错了，我不该逼良为娼。
“滚。”郗璨转眼变成燕人张翼德，环眼圆睁怒骂一声抓起桌上的打火机就砸我。我痛的嗷嗷叫还侥幸的想着“幸好你今天出来吃饭没带那杆丈八蛇矛，否则一矛过来就把我这个安徽籍小赤佬变成小太监。
后来雨下着下着就停了，我喝的有点高了，就问郗璨有很多很多钱了准备干什么？
很远的前方，有片望不穿的树影，像我脑海中那些细碎翻涌的记忆在黑夜里灯光触碰不到的柔软角落窸窸窣窣地起伏着，我吸了口烟，吐出一个一个沉甸甸的烟圈，羸弱白皙的小身体晃晃悠悠浮到广袤深邃的夜空渐次膨胀出一朵朵娇烈的花苞。
然后，郗璨给了一个很没出息的答案：“如果我突然有了很多钱，我会认真数一遍，然后放银行里去存活期。”
跑题了，这不是我要的答案，其实我想问的是怎么花那么大笔的钱，于是补充的又问了一遍，“没想过怎么花？”
“我想出去玩，想去草原骑马，要不带你一个？”
“是很多很多钱，怎么都花不掉。”我继续问，感觉就跟挤似牙膏的。
“我要买车买房，去扫荡新世界，还要去拜迪岛包下泊瓷的皇家套房，我要去周游世界。”
“那才花掉零头，赶快继续花。”我好像在教唆一个勤俭的孩子如何变奢侈。
“……那我就买个岛吧。”她接着补充，“我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就会发现现实是我根本没有这么多钱。”
“那你问我吧。”
“徐昂，你有很多很多钱了准备干什么？”郗璨托着下巴问我，眼睛闪闪发亮。
“我去东南亚买个小国家做国王，把李孝利娶来做王妃。”太阳星座狮子，月亮星座摩羯，上升星座水瓶的我想做国王的幻想尤其强烈，所以逮着机会立刻豪气冲天牛气冲天傻气冲天的嚷嚷。
“要几个王妃啊？”
“一星期娶一个。”
“奢侈……暴殄天物……你会精尽人亡的。” 郗璨忿忿不平。
“对了，我还要把北北抓回来做我们的奴婢，天天洗衣做饭、吸地拖地板。”
“到时候你就不舍得了，你看你到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
“我才没有对她念念不忘，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我要报复她。”
“骗子，说是报复其实还是因为放不下。”
“随便你怎么说吧，最重要的是让我妈做太后我弟一个封秦王一个封楚王所有的亲戚都是皇亲贵族。”我有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暴发户意识。
“我也要。” 郗璨一看机会来了，乘机向我讨封。
“成，你老家哪里的？”
“苏州啊。”
“苏州在古代叫姑苏属吴国，就封你为‘吴国夫人’吧。”我想了想很郑重的给她量身订做了一个封号。
“有什么权利，有钱拿吗？”
“当然有，以后我其中的一个儿子跟你们家女儿结婚。”
“你们家儿子是太子吗？”郗璨瞪着双大眼睛跟我谈起条件。
“那就把太子给你做女婿。”
“行。”
“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都满足你。”
郗璨托着下巴，低着脑袋想了想说，“没有了。”
“你怎么没有野心啊？”我有点失望。
“我还要干吗啊？我有钱花就好了啊。”她满脸无辜的看着我。
“你也去买个小国家做女王呗。”
“那好吧！女王挺威风的。”她好像好有点不乐意，我叹了口气，空气里流窜着“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感慨。
“对了，有钱我还要去整容、整形，我要变超级大美女。”
“哈哈哈哈，变那么漂亮就要被我糟蹋了。”我邪恶的笑，表情极其猥琐。
“……没关系的。我们是哥们，不能互相糟蹋。”我感觉郗璨与我简直就是善良的农夫与僵而未死的蛇，单纯的东郭先生与疲于奔命的狼……
“那不一定噢，你要变的比我的王妃都漂亮我肯定就起色心了。”
“不行，我嫌你不够帅。”
“帅有什么用一样被小卒子拱了，我是国王，并且勉勉强强跌跌撞撞算帅哥。”
“不稀罕，因为我是女王。”我想了想她说的也对，杨喜儿要是富家千金也不会变成白毛女了，都让郗璨成女王了，对她威逼利诱也无济于事。
“其实做国王很辛苦的，尤其是个女王，女人还是找个坚实的靠山好，要不你还是来我这做外交部长吧。”我说。
“我不擅长外交。”
“笨蛋。给你请秘书、请翻译，你只要会眨眼睛就能做外交部长。”
“不要，我要做国花。”
“国花是啥？那不是牡丹么？”
“我要整容了去做第一美女。”看来她不是随便说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整容。
“你没出息 有了钱还非得去挨几刀。”我挖苦她。
“我想做美女。”
我上下打量她的脸、胸和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腿咬了咬嘴唇说：“你已经是美女了。”
“我要更美。”
“你有那么多钱，美女都巴结你，我要是你就用钱叫那些比你漂亮的美女都去毁容这样不用挨刀就能做第一美女。”
“我想做美女，我想更美。”
“被你打败了这人怎么这样。不挨几刀还不死心。”
“我就想变漂亮……我想做美女……我要做国花。”夜晚的天空灰灰的飘起毛毛细雨，有几滴从伞檐钻进来，打在身上有些凉，郗璨也许喝的有点高了，眼睛闪闪发光，嘴上却唠唠叨叨的非要整容做第一美女。
我也喝的有点高一直劝她放弃挨刀的念想。
奇怪的是当时的记忆一点没有模糊，清晰的在我心脏里摩挲至今。
锅里的汤开始沸腾，我隔着白寂的烟雾如同穿过墙壁上班驳蜿蜒的裂纹看见郗璨清澈到经不起颠簸的眼神。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回答郗璨，“记得，你非要带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去挨刀，你说你一定要去整容，成为第一美女，做国花。”
“傻子才想去挨刀，我根本不用整容就够美的让人头晕目眩了。”
“是倒霉的霉吧？没错，你不用整容足够霉的让人头晕目眩了。”郗璨转眼变成一只被惹恼了的猫，冲我张牙舞爪龇牙咧嘴，我眯缝着眼睛兴高采烈的看着她，那张红扑扑的脸蛋被她高高竖起的橙色毛衣像花瓣一样包裹着着。
有时候感觉自己有自虐倾向，用郗璨的话来说就是我这人就爱从老虎头上拔毛，她说这话绝对不是莫须有，完全有足够的人证物证。
当然，人证就是她自己。
郗璨这个全身上下都带着浓郁的大小姐脾气的女孩，喜怒哀乐通通挂在脸上，动辄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势，所以我常常故意甚至是掏空心思的激怒她，然后等她吹鼻子瞪眼睛了我就站在一旁满意的欣赏起她脸上阴晴变幻抑扬顿挫柳暗花明的丰富表情，并且我的“虎首拔毛”在她一次次雷霆大怒与粉拳挥舞中越挫越勇。
她应该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一个女性朋友了，其他遇到的女孩，其中不漂亮的连话我都不愿意跟她们说，有点姿色的都被我成功发展成为女朋友，最后又不是朋友了。不过郗璨之所以能够幸免于难，不是因为她不漂亮，恰恰相反，她虽然不能够避月羞花沉鱼落雁什么的，但用徐格同学的话来形容即使郗璨咧着嘴巴对某个男人傻笑一下都足够让他心猿意马半天的。
有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之前我好几任女朋友都因为郗璨的存在不约而同的掉进了醋坛子，跟我使泼或者落泪，都一脸岌岌可危的表情责问，徐昂，你跟郗璨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不去跟她谈恋爱？这些女孩当中甚至也包括自信满满的北北。
不是因为她不够漂亮，而是……
这么说吧，假如我成功把她发展成为女朋友，就必须做好一辈子吊死在一棵树上的准备。这是根据我很长时期以来对她关于爱情的信仰与忠贞观念的了解判断的，她觉得是爱情那保质期就必须是一辈子，不要看她平时大大方方的，没有其他南方女孩的忸怩，但是她的脑子里有很多保守的封建思想，比如“好女不嫁二夫”、“初夜就得留给新婚之夜的洞房花烛”、“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
再加上我还曾听过郗璨咬牙切齿的说过一句话，“离开和背叛一样不可原谅，放弃和伤害一样不可饶恕。我的爱情必须贴上‘永远’和‘一生一世’的标签”。当时听的我整个脊梁骨都汗津津冷飕飕的。
还记得我问过她一个问题，“只谈一次恋爱然后就结婚，万一婚后发现不合适怎么办？”我本身就很不解的比较一头雾水的问她了，没想到她竟然更不解的一头浓雾的反问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何况你觉得以我的魅力就算他是陈世美又怎样我还不能给他改造成焦仲卿吗？”她眨巴着大眼睛惊讶的看着我，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就像是两只受惊吓的小野兔，我惭愧的无地自容。
这就像是一个本性善良却有点儿懦弱的孩子，背负不起太多的期待和疼爱一样，我对自己的能力是心知肚明的。
就像我中学物理明明拼了小命也只能冲过及格线，但是温柔的物理老师却无限怜爱的拍拍我这颗跟物理不兼容的小脑袋瓜子说：“徐昂，老师准备推荐你代表学校去参加这次奥林匹克物理竞赛，你一定不能辜负老师对你的期待噢。”我吓的拎起书包就准备退学一样。
期待不能被辜负。
疼爱不能被背叛。
我不能辜负物理老师，那样我幼嫩的良心会受到谴责。更不能背叛郗璨，不仅仅是良心的谴责，真有那种情况估计我不挥刀自宫她都不会放过我。
所以我对自己说放弃一棵树等于给自己一片原始森林。
餐厅里暗红的灯光，无辜的摇晃着像外婆哼唱的摇篮曲，把我从回忆中唤醒，我抱歉的朝郗璨笑笑。
锅里噼噼啪啪的冒着白雾，“又发什么愣？半天都没神……”郗璨的抱怨声戛然而止，举着筷子从她的锅里给我夹了块肉串，笔直的筷子碰到没煮熟的牛丸委屈而柔弱的闪躲开，躲的梨花带雨的，停在空气里凝固成懊悔的姿态。
我有点手足失措赶紧埋头吃肉，抬起头的时候郗璨恶作剧的朝我吐吐舌头，瞳孔里映出餐厅温馨的光芒。
“郗璨，其实在这些枯燥到绝望的日子里，幸好有你一直陪伴，你总是像强大的阳光一样给我那么多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