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了眼睛,上面是白色的天花板,边上似乎有盏日光灯开着。
【有点晃眼……】
“医生?医生!护士呢?我儿子醒了!”
“快来去叫人!老公你联系下爸爸吧,还有爷爷那里……”
“阿弟?阿弟你能听见吗?”
周围的声音很杂,很噪,我很想捂起耳朵,但是全身都使不上力气。
【头好疼,为什么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刺鼻的消毒水,这里是医院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围的人影憧憧,全都是模模糊糊的样子,一点也看不真切。
我干脆又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身体仿佛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一只湛蓝色的蝴蝶浮现在我的眼前,嘈杂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哗哗”的流水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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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我是谁来着?】
【我为什么坐在这里?】
【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又是谁?】
这应该是一间医院里的诊断室。我的面前,坐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可是他的身边似乎有一层光圈笼罩着。
我努力想要睁大眼睛,可是依旧看不清楚他的模样。耳朵里尽是轰隆隆的声音,弄得我心烦意乱。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那个人又对着我问了一遍。
“哦……我叫唐。”
【这几天他们反复在我耳边讲这个名字,那么这应该是我的名字吧?】
我似乎看到眼前飞过一只蓝色的蝴蝶,和之前在黑暗中看到的一样,翅膀闪烁着亮晶晶的银粉。
【我是疯了吗?】
蝴蝶在空中翩翩飞舞着,然后停在了前面桌子上的一支黑色钢笔上面。
“你的全名呢?记得吗?”
那人问道,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那支钢笔,用尾端轻轻敲击着木质的桌面。
原本停在钢笔上的蓝色蝴蝶,先一步飞了起来,我顺着蝴蝶飞舞的方向抬起了头。
“唐……清风?”
【我是叫这个名字吧?】
蓝色蝴蝶一直往上飞,飞过了吊在天花板下的日光灯,紧紧地贴在了天花板上,一动不动了。
“你在看什么?”
那人依旧手握着钢笔,有节奏地在敲着桌子,让我有些恼怒。
“一只蝴蝶!”
刚开口,一分神,一眨眼,天花板上的蝴蝶就不见了。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他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笔,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问道。
【很奇怪,明明看不清他的脸,我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医院。”
我歪着脑袋。
“你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他拔开了钢笔的笔盖,忽然又一只一摸一样的蓝色蝴蝶从分离的笔盖和笔身中间飞了出来。
“因为长时间溺水缺氧使脑部中枢神经损伤,导致我的记忆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好吧,我确实是出了问题,但我不是傻子。”
我惊喜地看着那只蝴蝶,语气冷漠地回答道。
“你确实因为缺氧导致身体部分机能受损,但是你的记忆问题,应该在很早之前就出现了问题,这个我们先不聊。”
那人摇着头,开始在摊在桌上的一本本子上记录起来。
“你能描述一下你看到的那只蝴蝶的样子吗?”
“蓝色的,大大的,翅膀很漂亮,还有银色的花边……”
我眯起双眼,想要看清蝴蝶的样子,可我的脑袋突然痛了起来。
【奇怪,我明明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可那蝴蝶,即使闭上眼也在我眼前飞舞着。】
可我越是想把那蝴蝶看清,脑袋就越是像针扎一样疼痛。
“你慢慢来,放轻松,让我们把注意力从蝴蝶上移开,可以吗?”
“不……不行!好疼!我头好疼啊!”
……
“医生,他的身体怎么样?
“不好说啊,头颅CT显示,他右半脑接近一半的脑叶损坏,四个脑叶只有枕叶相对较好。额叶、顶叶、颞叶均受到轻微的损伤。枕叶控制视觉,因此他视觉功能比较好,但有偏盲的问题。额叶的运动功能和计划、执行能力,颞叶的听觉功能、短期记忆,顶叶的感觉和空间整合功能都出现了障碍。”
“医生,请说简单一点。”
“也就是说,你的儿子除了出现左侧肢体偏瘫外,还有空间障碍、视力偏盲、执行功能障碍等问题。其实他在遭受撞击和长期缺氧的情况下,能存活已经是奇迹了。现在的他,似乎还产生了一种幻觉,对此我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我叫唐。”
“你的全名呢?”
“唐……清风。唐清风。”
“你在看什么?”
“一只蝴蝶。”
“你知道现在在哪吗?”
“是医院……吧。”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因为溺水缺氧使中枢神经损伤……导致我现在半身瘫痪,视力退化。可我为什么记不住事情?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感觉,我好像来过这里……”
“你的记忆问题,我现在很难和你说清楚。如果把你的记忆线比作在海上前行,那么你记忆的轮船,现在暂时沉入了深海。现在,你来看看这张图片。”
我低下头,那是一只蓝色的蝴蝶,弧线般的翅膀,勾着灰色的线条。
我对照着眼前正好停留在纸上的两只蓝色蝴蝶……
“不对,那蝴蝶翅膀不是弧线型的,它的翅膀尖是直线的啊——啊!头好痛!好痛!我受不了了!”
……
“医生,我儿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好消息是,他的身体机能在这一周里的康复锻炼下,正在逐步正常。坏消息是他的记忆……我实在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治愈他。
“人的大脑,分为左脑和右脑。左脑就像个雄辩家,善于语言和逻辑分析,负责抽象思维和复杂计算;右脑就像个艺术家,善于非语言的形象思维和直觉,负责对艺术活动的感悟力和对空间的想像力。
“我们日常生活用的最多的就是左脑,你儿子伤及右脑,是不幸中的万幸。说实话,他的记忆退化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外力的严重干扰,但是凭借现在的科学仪器,还不能完全检测出来。”
“那他还有恢复的希望吗?”
“目前还是不好说啊。大脑在遭受撞击时,会出现‘短路’的现象,所以记忆通常会丢失。脑外伤会造成大量脑细胞的凋亡,这种损伤是不可逆的。但是,脑细胞在智力方面并非起决定性因素,所以他的智力是正常的。
“人的认知能力,主要依靠脑细胞之间神经纤维的相互‘网络’来连接,当脑细胞损伤后,通过对脑神经纤维‘网络’的刺激,可以将‘网络’重新接通。”
“所以医生你的意思是……?”
“我们目前的康复训练,主要就是通过视觉、触觉、听觉等刺激手段,来促通他大脑这个‘网络’系统,对他缺损的大脑网络进行重塑,将大脑代偿潜力激发出来,从而帮助恢复意识。但是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
“有多长?”
“短则两年,长则……”
“好的吧……我明白了,请就先这样治疗吧……”
……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唐清风。”
“你还记得照片上的人是谁吗?”
桌子上放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个扎着单马尾的女人,小巧可爱,一弯宽眉,秀气的鼻梁,一泓秋水般动人的眼眸。
【好可爱的女孩子……】
四周突然变得黑漆漆的,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蝴蝶从周围的黑暗中冒了出来,停在了那张照片上面。
【这些蝴蝶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变得越来越多了?】
“去!去!”
我挥着手,试图赶走那些停在照片上的蝴蝶,可是怎么赶也赶不完,一只接一只飞了过来。
我努力举起照片甩着,但是蝴蝶就像在上面扎了根,根本甩不下去。
“你记得这个人是谁吗?”
周围像是再次被打开了灯,从黑暗一下子变得白晃晃的。
我眯起眼睛,穿着白大褂的那人又坐回到自己的面前。
我晃着脑袋,拿着停满蝴蝶的照片,在努力地思考着,问道:“她是谁?”
“她是你妹妹。”
“不对!她不是我妹妹!她……她是我的……”
【女人?】
我猛然站了起来,但是左腿使不上一点点的力气。
身下的椅子“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我也向左倒去,摔在了地上。
“清风!清风你怎么样?”
白色挂帘后面似乎走出了一个人,一脸的胡茬,看上去很憔悴的样子。他着急地、很担心地掀开了帘子冲了出来,蹲在我身边扶起我。
“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我的谁啊头好痛啊!”
……
“这一周里,我们医院的治疗师开始用冰水、针灸、脑电疗等,对他进行了温度和痛觉的刺激;通过几何拼图、搭积木培养他的空间能力;通过背诵英语单词、记电话号码来提高他的记忆力。总体来说,他的恢复能力比较惊人,可是对于关键的部分信息,他似乎一直在逃避……”
“医生,我们真的还要继续吗?”
“从现在治疗手段的结果来看,他恢复的很不错。但是要痊愈,可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并且结果不一定会理想。”
“可是医生,我看他真的很痛苦。要不他的记忆治疗暂停一段时间吧?”
“患者家属,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阶段如果不去尝试唤醒他,可能他一辈子都会醒不过来了。我建议这治疗过程中间最好不要停下来,不然很容易前功尽弃。”
“好吧……”
“同时我还想借助他被发现时随身带的几样东西,可以吗?再给我点时间,我想你们也不愿自己的孩子永远活在他那蝴蝶的世界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