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明白她的意思，却假装不知道，继续开口说：“我记得有一次你姐姐给你写信，你哭了好久。我当时很慌张，不知道女孩子哭应该怎么办，然后抱了抱你。那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你没有推开我，后来我才有勇气告白的。因为我想，你应该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吧。”
余聿乔记得那封信，却不记得那个夜晚。好像和沈林有关的记忆都被选择性地遗忘掉了，好像是在分手后的眼泪里一点一点地被冲刷掉了。又或者是年代太久远了，那段记忆便睡在那里了。
沈林的话又让她重新叩响了记忆的大门，那段记忆便伸了伸懒腰，起身朝她走来。
姐姐比她大一届，她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却没能考上姐姐读的那所高中。那个时候通讯已经很发达了，可是她和姐姐都一直保持通信的习惯，好像觉得大浪淘沙，信息化的东西会被抹去，而纸上的笔墨却不会。它们看起来脆弱，却因为被记录在纸上而被赋予了铠甲，变得坚固无比。即使数据更新换代，文字却永远在那里。
高三那年姐姐给她写信，姐姐说：“你说大人总爱夸我夸其他的姐姐却没有夸你，大概是因为他们不能理解你的美。况且你的小不足我也觉得如此可爱。我的小女孩现在越来越漂亮了，我想她也应该有她喜欢的小男孩了。我打从心底祝福你，因为我觉得你的时代快到了。”
那时她想起和姐姐一起度过的一大半的童年，想起这些温柔而具有力量的话，想起姐姐话中的小男孩，此刻坐在她的身旁，她的鼻尖就开始泛酸。
余聿乔微微抬起头看向远处，她觉得想起这些的她依然觉得鼻尖有些泛酸。
又想起那个微风吹着的夜晚，沈林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哭然后突然搂过她抱在怀里。在那段朦胧情愫都深埋心底时，少年的胸膛更让她心里的爱意疯狂生长。
她想她该永远记得那个夜晚的，后来却在岁月的凉薄里忘了。
余聿乔收住了眼泪，“原来那才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哭啊。”
沈林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是即使所有的误会都解开了，她依然对那时的冷漠耿耿于怀。
“对不起。”沈林垂下了头，“大三你哭我很想抱住你的，可是我那时候以为我必须要把你推远。”
“既然推远了为什么又要回来呢，你当时没有想过可能就回不来了吗？”余聿乔喝了一口咖啡，太苦了，蹙了蹙眉，随手就把咖啡放在旁边的地上。
沈林一时语塞，大概就是他有病吧，还能是什么，便干笑两声转移了话题，“你那天发烧烧得久吗？我隔天去你们公司找你的时候还说你没来呢。”
“那天半夜又烧了一会儿，没多久就退了。”余聿乔想，沈林去公司那天不就是自己在家翻到日记那天吗？又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沈林真的是，想转移话题也转不到什么该转的话题上。
“那就好。”沈林又干笑两声，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余聿乔也没有开口。周围便静了下来。沈林觉得心里有点痒，低头想了一下说，“乔乔，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吧。”
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响亮。
沈林将日光背在身后，神情坚定真挚一如当年。
余聿乔抬了抬眼皮，“不要。”
抛掉所有的苦衷和误会，伤心了就是伤心了。即使那份感情在这么多年后又要开始熊熊燃烧，她也不会忘记撞了南墙那一下头上肿起的包，还有沿着血脉涨开的痛。
“可是乔乔，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喜欢只是一个人的事。你可以不喜欢我不接受我，可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对你好。”沈林转过脸看余聿乔，神情里都是认真。
“现在这么辛苦，早干嘛去了”余聿乔并没有太大的波澜，站起身来，手里拿着空掉的食物包装盒朝沈林晃了两下，“我吃完了，我要进去了。”
“乔乔，”沈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现在说这个干嘛？”沈林实在太过聪明，或者说他太了解余聿乔。爱或不爱，痛过不痛，余聿乔可能都不想再听任何解释了。可是对于那份感情最开始的地方，余聿乔却是真的想知道的。人大概就是这样的矛盾体。似乎是因为对于曾经爱过的人，也想探求一点蛛丝马迹，去证明当初爱得义无反顾的并不仅仅是自己一个。
不想要你再爱我了，因为不想再遍体鳞伤了，可是很想去确认你是深爱过我的，这样我的难过也就不会那么荒唐。
南方的夏天向来开始得都早，从五月份便开始酝酿，一直到九月份都散发着余热。
许多年前的那个九月，余聿乔和沈林第一次认识的那一年。
沈林的父母从来都是秉持着“穷养儿富养女”的原则将沈林养大的，所以沈林第一天上高一的时候也没奢望父母会送他去学校。前一天晚上他就自己收拾好了行李，男生的行李并不多，一个包就能装下，其他学生用品学校都会统一发，沈林就没有多带。第二天早早吃过饭，背上书包，就搭上了去学校的公交车。
他上了公交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便坐下了，车上人不算多，司机技术好像不太好，一路上开得摇摇晃晃。
沈林便插上耳机，一边听歌一边望着窗外。公交车即将在下一个站点停下时，沈林看到站台上站着一个女孩子，带着硕大的粉红色行李箱。沈林猜测她估计也是高一新生。
怎么能有这么多行李？
沈林看了一眼自己座位旁边的包心想。
于是视线便集中到那个女孩身上，她头发短短的，留着乖巧的齐刘海，穿着蓝色的连衣裙。等到车在站台停下，沈林才看清她手上拿了一个包子。车停下的时候女孩也愣了一下，确认了一下这辆车确实是自己要搭乘的车，女孩一口就把包子塞进嘴里，把小手往裙子上一擦，便排在人群后上了车。
“擦得倒是顺手。”沈林心想，情不自禁地勾了一下嘴角。
沈林把目光看向前方，就看见余聿乔拖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地上来了，嘟着嘴，带着一脸的不悦。沈林别过脸去，假装自己并没有在意。大概因为沈林的座位比较靠前，余聿乔便在沈林身边坐下了。
沈林心中一阵窃喜。
然后身边的女孩却一直没有动静，沈林转过头，女孩低垂着头，不时地点着头。
居然睡着了。
沈林叹了口气，侧过脸去盯着窗外。其实他心里有点期待和女孩能够多点互动。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沈林看着窗子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觉得自己今天还是蛮帅的，居然让女孩子一点交流的想法都没有倒头就睡。
正想着却觉得肩头一重，女孩居然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眉头微微皱着，浓密的睫毛盖在下眼睑上，小嘴还微微张着。比刚上车时那一副全世界都欠了她八百万的样子要柔和许多。
沈林心下一动，伸出手帮她挡住了窗外的阳光。女孩眉头才渐渐缓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司机又是一个急刹车。女孩往前一倾，醒了过来。看了一下车前方的LED显示屏，离自己所要去的站点并不太远了，便没有再睡低下头开始玩手机，一直玩到到站。下车的时候依然跌跌撞撞，沈林为了证明存在感帮她提了一下箱子。
余聿乔迅速说了句“谢谢！”就匆匆地走了。
沈林提起这段的时候嘴角都是笑意，“我真的不明白，你居然能正眼看我一眼都没有。”
余聿乔反应却是冷淡，“看来你只喜欢对你爱理不理的。”
余聿乔回忆了一下那个夏天，她确实不记得当时坐在她身边的男孩到底是谁，甚至不记得身边坐的是不是男孩。
那她确实记得那个夏天。
余聿乔是易出汗的体质，最讨厌夏天的湿热黏腻，稍微一动就会出一身汗。这样讨厌的季节还要再附加上“开学”这两个字，更是让余聿乔打从心底地感到不愉快。
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她开始要上高一了，过了两个月晚睡早起的生活之后头一天早起，推开房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燥热。
余聿乔下了楼，好在楼下装了中央空调，转过楼梯的拐角就能感觉到空调的凉意，但是也传来了爸妈的争吵声。
又来了。
余聿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今天爸爸还要送自己去学校，她走到厨房对着正在争吵的爸妈喊了一声：“爸爸。”
双方都没有给她回应，也没有人记得今天她还要开学。
“爸爸。”余聿乔耐着性子又喊了一声，这一声依然被淹没在他们的争吵中。
“无语，就没人记得我今天开学吗？”余聿乔脾气也一下子上来，早饭都没吃，提着行李箱就出了门，她决定自己搭公交车去上学。
真是一段不愿回忆起来的过去，想起来又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余聿乔试图挣脱开沈林的手却失败了，同时还觉得自己手腕上那道力量更重了一些。
余聿乔抬头，“放开我，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沈林犹豫了一下，还是怯怯地放开她的手，眼神却很坚定，“有意义。我不想让你觉得过去那段日子，只有你一往情深。在你爱我的所有时间里，我都是同样地爱着你。我从前不说，以为你会明白，但是你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因为之后的日子，我也会爱你。”
“没有必要。”余聿乔觉得心被用力抓紧。谁可以抵抗住曾经深爱过那么久的人的深情告白？但是她只想把握住自己手里的那个麦穗，不想再去追寻前方更大的麦穗了。于是她忍住心里的渴望，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声音里的颤抖却出卖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