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聿乔可能再也不能跳舞了。这个消息传出去以后大家都赶来安慰她。她微笑着面对来探病的人,微笑着说,“没关系啊,我还能有别的兴趣嘛。”微笑地回复着手机里的消息,“没事的,谢谢关心哦。”
蒙起被子又是一场大哭。
知道消息的那天晚上就哭了一次,哭到睡着,哭到眼睛肿得睁不开。
可是每次别人提起,心里又是汹涌而来的难过,滔天的波浪在胸膛里撞击。每一个善意的关心就又揭了一次她的伤疤,没关系啊,我还能有别的兴趣嘛。有关系的,怎么会没关系,怎么还能有别的兴趣呢?从六岁到今年十七岁,她跳舞跳了整整十一年,爱了整整十一年的东西,说放弃,就要放弃了。跳舞好像就是她的身上一块肉,她身体的一部分,现在就是从她身上活生生剜下一块肉,活生生把身体中的一部分从身体中抽离。一滴血都没流,可是真的很痛,她都要痛死了。
出院的时候余聿乔想,她再也不要来医院了。住院这几天好像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这辈子没有经历过的难堪和委屈都在医院经历了,这辈子从来没被抛下过也在医院被爸妈一次又一次抛下了,这辈子最爱的就是跳舞,却也因为医院不能跳了。
半个人生都在医院断送了。身后是黑黢黢的一片,看不见退路,眼前却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前进的方向。
她不要来医院了,不是大病初愈之后的豁达,是在医院太痛苦了才对医院产生的心理上和生理上的疯狂抗拒。
她还想,这辈子绝对不要结婚,自认为神圣无比的爱情遇到了生活的柴米油盐,一下子就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两个人吵到形同陌路,亲手把婚姻埋葬。这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孩子,孩子却还要当他们婚姻的陪葬品。
在出院的时候她的这种想法还没有那么强烈。因为对父母和父母的婚姻都太过绝望,导致了自己对父母和自己婚姻的绝望是复诊完。医生说她回复得还不错可以开始尝试下地。
最初下地的时候她还觉得脚掌有点麻麻的,过了两天她就可以扶着墙和桌子慢慢挪动自己了。
那天她吃过晚饭,楼下又传来爸爸和妈妈的争吵声,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还要凶。
余聿乔心里有些不安,用没受伤的那条腿划了划地面,把自己推到桌子旁边,扶着桌子起了身,又扶着墙壁走到楼梯口,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下楼梯。
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就可以清晰地听见爸妈争吵的声音。余聿乔喊了一声:“妈妈。”
华沁如女士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余聿乔又喊了一声:“妈妈。”
这时爸爸才转过头:“你怎么下来了?”
最后她的妈妈华沁如女士甩头上了楼,从她身边经过时也没有多看她一眼。余聿乔又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地上了楼,坐回轮椅上又看到妈妈拿着包气急败坏地下了楼,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的那句“妈妈”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很真切地恨过爸妈,后来在漫长的离家生活中消解了。可是对婚姻的恐惧却一直都没有消解,并且在察觉到自己和妈妈性格中极为相似的暴戾时,直觉自己处理婚姻也不会比妈妈好到哪里去。
所以她不能接受自己婚姻的到来。
故事很长,这是余聿乔从来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不愿意承认的在她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生活背后经历过的那些苦痛。未灿听完之后动容了,他的爸妈感情一直很好,他没有恐婚的想法就也不去理解余聿乔的恐婚,甚至用爱和不爱来衡量她的决定。
未灿一下子觉得自己太糟糕了。他开车开回他们住的房子楼下,却一直迟迟不敢上楼。未灿站在房间那一侧的窗户下,数着他们住的楼层应该是哪一个窗户。又看着一排灯光逐个暗了下去,只有一扇窗还亮着。未灿又数了一遍窗户,是余聿乔还没睡吗?
想了想还是决定上楼。
屋子里静悄悄的,客厅的灯亮着却没有人在。未灿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间的门,房间里是冲天的酒味,余聿乔躺在床上睡得正熟。未灿扫视了一下屋子,看到飘窗上散落的空酒瓶才知道她也喝了不少酒。
“她也难过的啊。”未灿想。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又看余聿乔躺在床上,被子一点也没盖,孤零零地被扔到一旁。
“天气还没完全回暖怎么就不盖被子了?真是的,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未灿一边想着一边走过去打算帮余聿乔把被子盖上。他的手碰到余聿乔的手,这才发现她浑身滚烫。
余聿乔身上的衣服还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头发也湿透了乱糟糟地披在肩上。未灿想到今晚好像是下了阵雨,又想到飘窗上的啤酒瓶。
“这个笨蛋,不会是淋雨回来还喝酒了吧。难怪发烧了。”再一看,余聿乔脸上的妆也还没卸。未灿只得打盆水,再从浴室里找出余聿乔的卸妆乳先帮她把妆卸了,又帮她换上干净的衣服,还把她头发也吹干了。
醉酒加上发烧,余聿乔睡得沉,这么折腾也没有醒过来。其实中间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在做梦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卸了妆之后醉酒的红晕才慢慢地显出来。未灿心里的内疚也一层叠着一层涌了上来,千不该万不该把余聿乔一个人丢在那里,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丢下她啊,不然也不会让她淋到雨了。
未灿伸手把余聿乔脸上的碎发拢到脸后,找出温度计给她量了体温,竟然烧到了快四十度。未灿心里的内疚更深一层,烧得这么高又一下子睡过去了,要不是他过来了,在这里烧一个晚上没人管,明天岂不是要烧成傻子了?
普通物理降温肯定是不足够退烧了,得吃个退烧药。未灿晃了晃余聿乔,她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酒劲正发作余聿乔以为自己做梦呢,喃喃自语:“都要把我丢下了,怎么还来我的梦里?讨厌讨厌,快从我的梦里出去。”
未灿又愧疚又好笑,柔声哄着她:“我不是梦,你快把药吃了。”
“你不是梦啊,那你是什么啊?”余聿乔双眼迷离,伸手就来摸他的脸,“真的是可以摸到的,你真的是阿灿吗?”
未灿点了点头,“是真的啊。”
余聿乔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你不是要走吗?还来干嘛啊?”许是醉酒了变得格外脆弱,平时生气的时候她可是不会说这么多话的,“你走了好久,我以为你会回来的,可是你都没有回来,我一直等一直等也没有等到你回来,后来就下雨了,雨好大,我还想再等你一会儿,可是这雨淋得我怎么也睁不开眼。我才知道,你是真的走了,真的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你难过了,所以才把我丢下来的,可是我也好难过啊。”
她一边哭一边抱怨着,哭得厉害的时候还伸手推了未灿一把。
未灿想起来有一次他们吵架,余聿乔很生气地对他说“滚啊!”未灿扭头就走,实际上是偷偷到前面借了辆共享单车,又绕回来到余聿乔面前。才发现她一边走一边哭鼻子,看到回来的未灿,气出了一个鼻涕泡。
未灿冲她笑了笑:“美女一个人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要。”
“美女怎么火气这么大,是不是被男朋友抛弃了,没事你换我当你男朋友呀,我不会抛弃你的。”
余聿乔一下子破涕为笑,未灿骑着车在她身边绕着圈,“美女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很喜欢我的车,没事的我家还有很多呢,等你进了我家的门,我也送你一辆哦。”
两个人便和好如初。
共享单车只有一个位置,余聿乔坐在单车上,未灿便推着她走。余聿乔一边擦鼻涕一边说:“你不许抛弃我,刚刚我还在想,要是你抛弃我了我可就不要你了,你再也别来见我了,我最讨厌被抛下了。”
未灿想起这段往事,放下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你要是不想看见我,你把药吃了我就走。”
余聿乔便扑上来抱住他,“不许走,不要走,再也不要走了。我吃药,我听话,你不要走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糊在未灿身上。
未灿这才得以顺利喂了药,又哄着余聿乔睡着,打了热毛巾给她物理降温。
余聿乔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烧还没退又还有些头晕。整个脑袋里都乱糟糟的,昨晚的记忆零散地在脑袋里堆在一旁,似乎还有一些片段关于未灿,余聿乔拍拍脑袋努力地要想起更多一些。
他昨晚回来了?
余聿乔拼命回想却想不起来更多。
一点印象都没有,估计是我做梦了吧。
可是又看到身上的睡衣,余聿乔想着自己昨晚睡觉前应该是没换睡衣的啊?可是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气息,哪里像未灿回来过的样子。余聿乔打开衣柜,未灿的衣服也还在。
“应该没回来吧?”余聿乔想。而此时门却突然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