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韩龙早早起来,习练武技,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不然就算他武学天赋极高,又有名师指导,不刻苦修行也无法达到现在的高度,更别提日后孤身入塞剑刺敌酋的神勇了。
天才不练,就是笨蛋。
昨晚他已决定,今天就离开江陵,密信既已带到,此间也没可牵挂的事物,机缘巧合住进了孔明师兄的住处,正主可在益州呢。
向宠的招揽之意,他心知肚明,不过,韩龙不打算投靠刘备阵营,或者说,他不打算为任何势力效命。
他在屋里静静等着向宠,知道他一定会来。
半个时辰后,向宠来了,顶着两个黑眼圈,自从收到密信,他就没合眼,随同而来的还有金十两,一个太守府开具的路引与鹰扬校尉的任职,这是对韩龙的酬谢。
鹰扬校尉是中级武官,从无官无职的一介白身,一跃升到校尉,可说是很重的奖赏,甚至超出了向宠的预期。
但这个职位是糜芳下达的,而且是他能任命的最高职位。
糜芳本无任命韩龙武职的打算,但在知道韩龙是诸葛先生“师弟”后,又改了主意。
糜芳有自己的考虑。
荆州现有三万战俘,他们原本就是北方的骁勇战士,只要改编好了,就是精锐之师,荆州缺的不是兵,是将,尤其有本事的忠心战将。只因韩龙是诸葛同门,就委以重任,虽然冒失了些,但在江东即将攻来的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至于韩龙年轻,据说才十五岁,江东之主孙权不也是十五当了太守吗!
向宠不反对这个任命,还为韩龙高兴。昨晚他就和江东密使白寿取得了联系,调查清了围绕密信发生的一切的来龙去脉。
不出向宠所料,果然有人秘密勾结江东。
原来金乌派遣白寿送信,不料在公安附近碰到三人,双方猛然在小路撞头,都是大出意外,因这三人和白寿彼此认识,都是江东有名的勇士。看到对方的彼此,瞬间判断对方都身负绝密使命,只不过,一方是为了荆州,一方是为了江东。
三人不想让白寿进入江陵,白寿也不想让三人回到江东,于是,双方死斗。
白寿唯一的希望,就是打斗能引来荆州的巡逻队,助他拿下三人,却是始终不见人来。在白寿渐渐绝望之际,韩龙出现,三人死,白寿重伤,于是韩龙来送信。
心里的猜测得到印证,向宠派人去检验那三名江东奸细的尸首,他要顺藤摸瓜,挖出那条大鱼,同时心中羞愧,被敌人钻了孔子,在谍报司的眼皮底下织出一个阴谋之网。
弄明白这些,向宠对韩龙的最后怀疑也消失,虽然还有事情不明白,比如韩龙的一身武艺向谁学的,但也可以确定韩龙值得信任。
可惜,韩龙对这个任命不感兴趣,只收下了十两金,揣进怀中。向宠见他去意甚决,只得作罢。
“如此,我请喝杯酒,为韩小友践行”,向宠说,他忙了整整一晚,需要吃饭补充体力。
韩龙拱手一礼,多谢将军美意。
向宠带韩龙吃饭的地方,位于谍报司左边的街道上,同福酒楼。
酒楼生意甚好,当两人进来的时候,发现竟然已快坐满了客。
韩龙在看靠近店门的两桌客人。他们是一伙人,其中有个人相貌奇异,虬髯碧眼,仿若传说中的孙权,但面前这个人不可能是孙权。
向宠一见他们却有些吃惊,“沙摩柯……他们还没走吗?”
这伙人是武陵郡的蛮人,武陵郡沅水流域的“五溪蛮”。所谓五溪,即无、酉、辰等支流,居住在这片地域的少数族,人数不少,且骁勇善战,原先不服王化,在刘表治理荆州期间,频频捣乱。刘备收复武陵后,专门派赵云降服他们,恩威并施,终于治理得他们服服帖帖,关羽北伐军团里,就有部分五溪蛮战士。向宠说的沙摩柯,是其中一支部落的首领,三天前来江陵办事,碰到向宠一次,哪知现在还没走。
韩龙看沙摩柯那伙人面有忧色,刚才在喝闷酒,八成心里有事。
沙摩柯这时也看见了韩龙向宠两人,招呼道,“向将军,真是巧,也来同福酒楼,快来这里坐下。两天前就打算走的,谁知我的一位兄弟突然病了,吃了药却不见好转,只得耽搁在这。将军如果不弃,也来这桌吃吧”,他这桌上只有两人,另外四名他的同伴在另一张桌子上。
向宠不好拒绝,这是和五溪蛮人打交道的规则之一,如果推辞,他们会以为你自持文明,看不起他们化外之民。韩龙无所谓,吃个饭而已,哪里都一样。
于是,韩龙与向宠一起在沙摩柯那桌落座。向宠介绍了韩龙与沙摩柯认识,然后又叫了几个菜。
沙摩柯原先以为韩龙是向宠的亲卫,现在才知自己想差了,听说武艺高强,少年英雄时,不由得多看了韩龙几眼。他的脾气,最是逞强好胜,听说哪里有技击高手,便忍不住去比试一番。
他天生神力,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可以说是纵横荆南无敌手。偶尔失手一次,还是在十年前,被白马银枪的赵子龙揍得在床上躺了半月,从那后,他率领族人倾心归附刘备,因他的帮助,刘备才彻底收服了五溪蛮,敕封他为五溪之主。
沙摩柯的扫视,韩龙熟视无睹,只是有些奇怪,同时在心里嘀咕:自己有什么看的,莫非以为我也应该和你一样是个碧眼大汉吗。
最终,沙摩柯还是放弃了和韩龙比试的念头,一来韩龙年纪太小,向宠之言只怕言过其实;二来,他的一位兄弟生病不见好转,心情郁郁之下,比武切磋的心思也淡了。
正在这时,只见一人慌慌张张的跑来,进店就朝沙摩柯扑来,激动的嚷了一句什么,声音悲痛,他说的是五溪蛮人的语言,韩龙听不懂。只见沙摩柯六个五溪蛮人面色大变,同时现出哀伤的神色。
“看来他们生病的那位同伴,凶多吉少了”,韩龙心想。
果然,沙摩柯起身,朝向宠和韩龙道,“刚收到的消息,我的那位兄弟去世了。抱歉,改日在请两位喝酒!先走一步,”说完,不等韩龙两人答话,匆匆去了。
向宠:我们也去看看吧。
安抚蛮人的工作是谍报司的分内事,况且他就在这里,刚和沙摩柯等人吃了饭,于情于理,都要过去一趟。但韩龙和沙摩柯刚刚见面,只在桌上吃了几分钟的饭,他不去,也不违理。
向宠对韩龙的感觉,就是不太关心外物的样子,虽然邀请韩龙,心中却估计他不会和自己一块去。
出乎向宠预料,韩龙没有拒绝,——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吃饭也是啊。
沙摩柯等人的住处并不远,距离酒肆不到百米,写着顺义两字的府邸,就是沙摩柯在江陵的家,这还是刘备赐给他的呢,对他归顺的奖赏。可沙摩柯住不惯这里,只当做在江陵的落脚点,一年住在这的日子,加起来都没五天。
韩龙跟着向宠,片刻间就来到了顺义府邸,和沙摩柯等人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就到了病人榻前。
榻上的人年纪二十七八,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就是去世的病人了,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夫,站在榻前,垂手不语,自己诊治的病人死了,他也难受。
“庸医,害死了我的兄弟!”沙摩柯面如噀血,怒目圆睁,胡子竖张,一副要把看病的大夫生吃的样子,其他五溪蛮人也个个神情不善,盯着那人冷笑。
那大夫吓坏了,真要被这伙蛮子打死,可就太冤了,他难道不想治好病人吗,可病理各不相同,很多表面看起来轻微的病症,最后发作起来会要人命的,很明显这个倒霉的病人就是,遇上了这种病,他也倒霉,摊上了这种事。
沙摩柯:我兄弟本来只是伤寒,无什大碍,你竟然给医死了!
说道这里,他的两眼都像要瞪出来,直如吃人的饿鬼。
大夫叫屈:本来只是伤寒没错,我开的也是发汗的方子,可你们粗心大意,竟让病人发汗太过,以致汗多失阳,六脉微细欲绝,病情加重,我也只好用四味回阳饮试试,我的用药决计没有出错,八成还是病人病情加重后,勾起隐疾,我……。
沙摩柯怒吼一声,“我打死你”,提着拳头就要给大夫一拳,耳边传来向宠的惊呼,“不可”,悲愤上头的沙摩柯充耳不闻,一心想给眼前庸医一个教训,打他个满脸花。
可他的拳头却被一只手定住,再不能前进分毫,想抽回来时,却是又酸又麻,一身神力,却到不了胳膊上,转脸看时,正是韩龙。
“沙摩柯首领”,韩龙说道,“医者仁心,却也只能治病,不能救命,而且,我看病人脸色虽然苍白,却不像死去之人。我也略懂岐黄之术,让我看看病人如何?”
张仲景曾给韩龙说过医者的道理,也讲过他行医时的故事,虽然他医术高绝,不在神医华佗之下,但人力有时尽,他也不能保证看好每个病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回天乏术的人慢慢死去,也有患者家属的埋怨甚至诅咒,所以,韩龙在看到沙摩柯要打那个大夫时,忍不住出手,他还记得张仲景老师讲经历时的痛苦,不想在看到医者遭受同样的痛苦。
“你?”,沙摩柯哼了一声,眼前的韩龙实在太年轻,毛都没长齐的家伙能有多高的医术?虽然俺是蛮子,却也知道医术越高的家伙年纪越老!
“少管闲事,别以为我们一块吃顿饭,就是朋友”,沙摩柯不客气的说道,一点也不相信韩龙的样子,“你能懂什么医术?看在向将军面上,不和你啰嗦,走来!”
韩龙应声走开,不过却是走向榻前,以手查探死者鼻息。
“你干什么?!”屋子中顿时响起五六声大喝,折辱死者身体,可是五溪蛮人的忌讳,屋里的人除了向宠与那名差点被打的大夫,没人相信韩龙真的在用医者身份查看病情。
“他可能没死,而是处于假死状态,”韩龙说,在众人意外、惊喜、疑惑的目光中,又摸了摸病人额头,最后搭脉,仔细感觉病人脉搏,以自己远超常人的感应(这就是练武的好处了),终于察觉到了似有似无的博动,至此,韩龙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立时起身,自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的小盒,打开,取出两根银针,刺入病人的劳宫、太冲两穴,针炙一番,接着用一种特异的手法,在刺激按摩病人的印堂、风池两穴,再次从小盒中拿出一根银针,急针人中。
屋内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口的看韩龙救人,尤其沙摩柯,在韩龙一些列的娴熟手法下,他对韩龙从不信到怀疑,到将信将疑,看着韩龙镇定的态度,与熟练的针炙技巧,他对韩龙抱有的希望也越来越大。
向宠看着韩龙,心里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屋内众人最震惊的则是原先的那位大夫了,他仔细看着韩龙的针炙手法,暗暗揣摩,越看越惊越钦佩。
一刻钟后,原先毫无动静的病人,突然睁眼,侧身朝外,俯床大咳一声,吐出一团黑黑的稠痰,口中呻吟,意识模糊里,又昏了过去,但显然他没死,并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
“好了”,韩龙长出一口气,“病人是体内药性突然爆发,阳明受之,此经多气多血,热盛发狂,后以安胃饮合黄连解毒汤服用,最多两三天就痊愈了。辛亏以前看过老师诊治过这样的假死案例,不然我也看不出来的”。
众人大喜,六名五溪蛮人团团围住韩龙,一个个又是拥抱,又是捶胸的,唯有那名大夫又喜又愧,喜的是病人救回来了,愧的是,自己还真是个“庸医”啊,原还想和那名医术高超的少年讨论心得,忽然脸热辣辣的,趁着那群五溪蛮子不注意,诊金也没要,就悄悄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