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另一侧。
妇人正一边绣着手中的花样，一边听了下人禀报。下人说到江阳公主时，妇人才停下手中的活计，笑道：
咱们的大小姐，果真是个有福气的。”
尚书谢眺大人虽为人称赞的便是两袖清风，可对于那些风花雪月，当然不能免俗。在嫡夫人去往家庙修行、虽有宠妾楚氏在前，可也陆陆续续纳了几房姨娘。
这正说着话的，就是尚书府的姨娘卫氏。卫氏当年比微月生母楚氏晚了两年入府，虽没有嫡夫人家世显赫，也不是楚姨娘那样的红袖添香。
那几年默默无闻地在尚书府中，倒竟也为谢眺生下一女。
是为府中庶次女，谢映瑛。
感受到一束目光，谢映瑛放下了手中丝线，触及到自家姨娘微微挑起的凤目，只得低头讷讷地应了一声。
卫姨娘精明一世，看自己的女儿如此懦弱，气不打一处来。她伸指头就要戳映瑛额头，但自己的骨肉，终究没舍得下手。
卫氏摔了手中的活计，恨恨地道：“我卫三娘上辈子造什么孽了？肚子里爬出来的是女儿就罢了，怎生得如此呆笨，白瞎了一张脸蛋儿！”
谢映瑛依旧默默低着头，听到自家姨娘的话猛地瑟缩一下。
“你哆嗦什么？我打你了吗！”
卫姨娘又开始数落女儿。
谢映瑛将唇咬得发白，半响才低低开口，语气低得地让人听不出情绪。
“姨娘莫要气坏身子，都是女儿不好。只是女儿……有一事不明。”
卫姨娘停下，“怎么？”
谢映瑛抬起头，眼神中透露些许疑惑。虽然仍惧怕着近在咫尺的姨娘，可还是将疑虑说出口。
“若江阳殿下真的想与姐姐交好，为什么不在姐姐的伤痊愈以后再递来帖子？”
卫姨娘觉得自己女儿这话有点意思。
说完这话，谢映瑛慌忙地补上一句，“是女儿揣测的！想来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是不知道这件事吧……”
卫姨娘狐疑地看着谢映瑛，似乎在想自己一向愚蠢的女儿什么时候如此多心。可映瑛那样说，倒有一定道理。
再看女儿诚惶诚恐的脸，显然是怕她因为自己多嘴而生气，卫姨娘心里叹口气。
她这是想什么呢，自己女儿对这些事一向不开窍的。
突然灵光乍现，让她开心一下自己没养个傻子，她就知足了。
对后宅之事一窍不通，在她身边自己且能帮着谋划一二。可嫁人以后，映瑛怎么办呢……
外边丫鬟掀开帘子快步走来，笑着道：
“卫姨娘，三小姐，是大小姐来了。”
映瑛母女对视一下，还是卫氏先回过神，她满脸堆笑地站起来，迎着微月主仆二人进到里屋，脱下外衣烤烤火。
“大小姐怎么亲自来了？妾身才刚与映瑛说，下午得了空便一起去看你的。如今天寒地冻，大小姐身子娇贵，可别冻着了。”
微月笑着把斗篷递给南枝，就被卫氏抢先一步接过来递给下人。直到微月对卫氏的热情险些招架不住，后者才摒弃了寒暄，拉着她走。
绕过屏风，映瑛走来姐姐微月身前，怯怯地问了声“大姐姐好”，微月问过三妹近来状况，不在话下。
“前两日微月犯错受了罚，还没来得及感谢姨娘和妹妹来探望。当日身子不爽利，竟一觉睡了一天，丫鬟们也没通报。今日一解了禁足，就来谢罪了。”
映瑛冲微月笑了笑，小声道“姐姐没事就好。”
微月握住映瑛微凉的指尖，转头又笑着对卫姨娘说：“姨娘每次都管微月叫大小姐就生分了。姨娘是长辈，叫微月的名字就好。”
南枝这时服了服身上前，转身轻拍三下手，三个端着首饰服饰的丫鬟鱼贯而入。
“前几日我出府时，为溪月打点日后及笄服饰。便多定了几套合适的款式，送来给映瑛。这些尺寸，还是前些日子问了府上的婆子。映瑛，你试试还合不合身？”
微月举起一件，塞到映瑛怀中。映瑛看着她温柔的神色，半分感动，半分无措。得到自家姨娘准许后，便郑重向微月道了谢，走到后面去换衣服了。
丫鬟们上了点心，微月有些抱歉地道，“这几日有些忌口，吃不得点心，这份情谊微月收了。”
卫姨娘了然，叫来丫鬟撤了点心。微月笑称无妨，想来映瑛大概喜欢吃这些，就让留下了。
两人客气了一番，微月终于开口：“微月有话，想和姨娘说。”
卫姨娘心中猛然警醒。
来了！
终于要来了！
“月儿昨儿个晌午做了个梦，梦到流云院着了火。火势很大，很快就吞没了多半个屋子。”
见卫氏静静地听着，微月继续说了下去。
“微月一个人拎着水桶，接来了水就往大火上泼。最后汗水把全身浇湿，火势还是没有好转。”
微月说着，声音有些颤抖起来。她眸中仿佛真有一片大火，但也只有微月知道，究竟是那场并不存在的大火，还是不久前梦魇中那温热猩红的液体。
卫氏见她这样，推给她一盏热茶。茶气氤氲中，微月定了定神，继续说。
“姨娘猜猜，之后发生了什么？”
卫氏心中隐约有了答案，看着微月。
“之后女儿葬身在那一片火海，烧得连一点灰也不剩。”
看着清丽少女吐出关于自己的残忍话语，卫氏心中有些震动。想到微月与生母多年分开，心中已为人母的那份母爱不禁令她动容。
“微月醒来后就在想，如果那时有人帮着微月一同灭火，那么……就不会有那样的结局了。”
“这几个月也让微月明白，这尚书府中，微月一己之力难免会有腹背受敌的时候，想来姨娘和妹妹也是如此。可如果我们一同去救火，那火一定会灭的，对不对？”
卫氏本来在思虑她话中的意思，可下一句微月竟说得这样清楚。她顿了顿，有些不可思议。谢家大小姐微月的才名响彻平京，平日也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人。
就连自己，一来二去既然已经知道微月素来清冷喜静的性子，便就不再试图结盟了。
且不说如今府中大权由那个女人掌控，自己孤木独舟。自己的女儿映瑛性子单纯，日后也需要照顾。日后若是自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映瑛怎么办？
如今，这平日里独来独往的微月递来橄榄枝，她怎能不接？
她对上微月的眸子，声音微扬。
“若是一人之力不够，三人之力，定能灭了那火。”
微月展露笑颜。
不远处声音有些嘈杂，大概映瑛换好了衣服，快来了。
卫姨娘趁机压低嗓音对微月道，“大小……月儿，姨娘其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姨娘请讲。”
卫姨娘想了想，终于脱口而出：“月儿若以后赴了哪家小姐的宴，便带上映瑛吧。”
谢映瑛换上衣裙重新走上来时，内向却敏锐的她，一下子感觉到两人融洽起来的气氛。感受妹妹疑惑的扫视，微月与卫氏对视一下，彼此看到眼中的善意。
这身海棠色花间裙，衬得映瑛肤白胜雪。从前因着她的性子，映瑛从没穿过如此鲜艳招摇的的裙子，如今一看，确实海棠花更配美人。
“妹妹真好看。”微月补充一句“穿什么都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