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783年3月,阿尔巴雷斯西南部,梅尔图拉市。
暮色渐沉,垂悬着浓云的天空转为淤血般的深红,随后没入黑幕。
罗德脱下身上的制服,换上一件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外套,从床铺下拿出一份卷宗,塞进外套内衬口袋里,匆匆地锁好房门,往警备局外走去。
突然地面震动起来,一队魔导士骑马冲出了警备局大门,身上白底蓝纹的风衣在风中翻卷。
罗德擦着队伍边缘闪到一旁,心里咒骂一声,望着队伍疾驰进夜色中,眉头紧锁,随即恢复如常,迈步走向道路另一端。
入夜后的街道开始热闹起来,街灯已经点亮,道两旁的店铺纷纷开启了橱窗上的霓虹灯,将街道上映得色彩斑斓。
他穿过一群匆匆归家的工人,和街旁叫卖的小贩,来到一家挂着红色招牌的酒馆前,推门而入。
酒馆大厅内光线较为暗淡,只有一束明亮的灯光跟随舞台上衣着大胆的舞姬,充满异域风情的舞步引得台下的人一阵阵欢呼。
这欢乐的气氛今天丝毫影响不到他,他快速地扫视了大厅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队友。
完成任务后来酒馆放松一下,是魔法团第八小队的惯例,十多个人围坐在三张木圆桌旁,一边谈笑,一边观看表演。
“罗德大哥!坐这里。”
见到他出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让出自己的座位。
罗德脸上堆着笑容,从一旁侍者盘子里抓起一大杯啤酒,顺势坐下。
“罗德!你又迟到,罚酒!罚酒!”
众人起哄道。
“大家静一静!”
乔克坐在罗德身旁,抬手吸引了队员的注意,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长相宽厚,笑着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大声说道:
“这次任务我们要感谢罗德,要不是他一个人冲过去堵住大门,那帮杂碎就跑了!来!敬罗德!”
“敬罗德!”“敬罗德!”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兴奋地拍起了桌子。
“不对不对!”罗德摆了摆手,把酒杯递到乔克面前:
“都是队长指挥得好,应该敬队长!”
“敬队长!”“敬队长!”
乔克无奈地指了指罗德,只好率先喝了一口。
罗德跟着仰头痛饮,一股清爽的苦味入口,冰冷的酒液冲刷过喉咙直入肠胃,激得他一个哆嗦。
待众人兴头稍降,罗德应付了旁人,凑到乔克跟前:
“队长,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第三小队急匆匆地冲出了门,知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
乔克摇了摇头说道:
“好像是与恶魔之手有关。”
“恶魔之手?”
罗德一怔,脱口而出道。
他翻遍了警备局档案,没有找到恶魔之手的信息,却没想到在乔克这里听到这个名字。
“我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
见乔克撇头看过来,罗德连忙掩饰起自己的惊讶。
“你不知道很正常,那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敌人。”
乔克呷了口酒,表情严肃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罗德目光灼灼地盯着乔克,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同桌的队员也被吸引过来,催促乔克往下说。
“嘿嘿,一般队长可不知道这些事。”
几轮啤酒下肚,正是谈兴正浓的时候,乔克环顾一圈,轻笑道:
“那是十几年前,我刚进魔法团的时候,这里铁路都没有,梅尔图拉还是个镇,大部分都是木头房子。”
“队长!这段我们都听过了。”
有人不耐烦地喊道。
乔克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却没有再讲自己的历史:
“恶魔之手是这片大陆最强大最神秘的黑暗公会之一,公会内最强的十个成员号称‘魔殿十柱’,每个人的实力都远超一般的S级魔导士,其会长更是能媲美护圣之盾大人们。”
“护圣之盾?真的假的?”
那人又质疑道。
罗德在一旁沉默下来。
这个世界的魔导士并没有明确的等级,S级最初也只是各自公会内部评定,逐渐发展成魔导士们公认的强者的实力标准,以至于后来要是哪个小公会说自己有S级成员,都只会引来质疑和嘲笑。
他所知道的S级魔导士,只有魔法团团长,和梅尔图拉市正规魔导士公会‘赤色骑兵’的会长。
至于护圣之盾,更像是传说中的存在。
“那时候,恶魔之手活动猖獗,警备军投入了大量部队,包括雷鸣骑士团,却没有占到优势……”
乔克没理会旁人的打搅,陷入了回忆中:
“最后是魔法王大人出手,击败了恶魔之手的会长,才逼得他们退出了帝国境内,那场战斗,那铺天盖地的魔力,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吓得不敢动弹……”
“如果真是他们的话,我们只怕有麻烦了。”
乔克说着,神情变得凝重,似乎想起不好的事情。
“恶魔之手……”
罗德眼睑低垂,口中喃喃道。
见乔克失去谈话的兴致,他只能熄了继续问话的念头,自顾自地抿着酒杯,脑海里消化刚刚得到的信息。
“你们喝着,我去放个水。”
又过了一阵,他站起身,穿过大厅,拉开吧台边的小门,来到酒馆后面。
初春的夜晚凉意依旧浓厚,冷风刮过巷道,罗德脑中的热度降低不少。
他瞟了一眼两边,忽地转进一个僻静的小巷。
前方没有了街灯,连室内透出的光都极少,远处影影绰绰的灰白房屋在昏暗的月光下像一片诡异森林。
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在交错的巷道中穿梭,很快出现在一间亮着昏黄灯光的杂货铺前。
他放慢脚步,深吸口气,推开了店门。
叮铃铃——
店铺不大,只有两三排货架,稀稀落落的商品间能看到明显的积尘。
柜台后坐着一个年轻人,听到门铃响起,抬头见他出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罗德得到示意,谨慎地回头瞥了一眼,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他径直地穿过柜台旁的小门,进入狭窄的楼梯间,借着墙上小窗中透出的微弱光源,沿着楼梯往下,来到一扇木门前,抬手敲了敲。
“进来。”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他定了定心神,轻轻推开门。
门后是一间不大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木桌。
一个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子后,正撕扯着手中的肉块,满脸的横肉随着咀嚼的动作不停颤动,丝毫看不出这竟是个神秘组织的间谍头目。
“恩里克大人。”
罗德不敢多看,拿出怀里藏着的卷宗,抚平了封面的褶皱,恭敬地放在桌子上,后退两步,等候恩里克发话。
恩里克用盘子边的餐巾抹了抹嘴,开始翻阅卷宗,表情看不出喜怒。
空气中再次安静下来。
罗德小心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疑惑显露在表面。
“你最近实力提升很快。”
片刻后,恩里克放下卷宗,看向罗德,细眼里穿透出的目光毫无情感,却让他一阵心惊肉跳。
罗德心里一紧,注视着桌缘,催促自己想出应对的说辞:
“为了完成您交待的任务,我把空闲时间都用在修炼上。”
“很好。”
恩里克轻笑一声,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满意。
罗德暗自松了口气,但恩里克下一句话又让他心提了起来。
“不过……”
恩里克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什么感到疑虑,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卷宗封面:
“晋升队长的事情先放一放。”
放一放?什么意思?我失去价值了吗?
罗德发现心脏不由他控制地加快了跳动,差点维持不住表情。
他知道没有价值的间谍是什么下场,不是被直接灭口,就是当作执行送命任务的一次性工具人。
“不用紧张,你表现得很好,甚至是出色,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可能会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恩里克看出他的不自然,淡淡道:
“你先回去吧,等我下次召唤你。”
“是。”
罗德走出房间,小心地将门关好,迅速沿原路离开了秘密据点。
无形的风从阴暗的角落窜入衣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衬衫已经湿透,他探手抹了一把胸膛上的汗水,转头在墙上的窗户里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玻璃中的青年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黑发浓眉,体型削瘦,恍惚中还能看到那个已经变得陌生的面孔。
“该死!”
他不敢大声发泄,只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一声,边擦去汗水,边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半年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了。
若现在有人问他想不想穿越,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不。
魔法、冒险什么的就让它们待在电脑里好了。
这里不是游戏、动漫、小说。
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里真的会死人。
半年的间谍生活,加上前身的记忆,他见多了这个世界的黑暗面。
在脱离了帝国法律的暴徒眼中,力量弱小者只被当做是消耗品,普通人更是待宰的羔羊。
他不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前世最后的记忆,自己正坐在简陋的出租屋里,正在为公司项目无偿加班。
下一瞬间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醒来,占据了这具倒霉的躯体。
在经历过最初的混乱之后,从前身遗留的记忆中,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前身几年前离开家乡闯荡,偶然被人发现了魔法天赋,主动收他为徒,教授他魔法。
他以为自己的好运终于来临,梦想着自己成为强大的魔导士,让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大吃一惊。
却不料在体内拥有了魔力后,被自己的老师带到了一个神秘公会,被人在身上施加了诡异的生体连接魔法,接着作为新兵进入了警备局魔法团。
之后,他听从恩里克的吩咐,不断地从警备局内盗取情报,或是利用官方的身份为恩里克的行动提供便利。
直到现在,他对控制着自己性命的公会全部的了解,就只有生体连接魔法发动时钻心的痛苦,和一个名字:
恶魔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