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想去星星乐园，那儿有水滑梯，有冒险岛。彬彬、小虹还有余珊，我们班上的小朋友差不多都去过了。”
“好儿子，妈妈今天不舒服……”她歉疚地摸着亮亮的脸蛋，“要不让爸爸带你去？”
“不，妈妈带我去，我怕爸爸……”亮亮小声嘟囔着，“求你了，好妈妈，只去这一次，我乖，我听您的话……”
“别说了，妈妈带你去……”
孩子那黑亮的眸子里立刻燃起了希望的火花，唉，谁能忍心去扑灭这圣火一般的希望呢？
人间若有天堂的话，它就在孩子的眼睛里。
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在欢声笑语的乐园中，一家三口，最佳组合，力量均衡的超稳定的三点式结构，他们的出现，便是生活幸福的样板。
他们不时与熟人打着招呼，他的熟人，她的熟人，他们的熟人。林伟志得意满，满面生辉，亮亮喜不自胜，高兴得像只撒欢的小狗。逸冰呢，她若有所思，默默不语，只是在尽一个做母亲的天职——陪孩子玩。她什么也不想，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苍茫无际的宇宙中一粒渺小的尘埃，被一种看不见的引力束缚在看不见的轨道上运行，直到自己毁灭……
25
吃完晚饭，伯轩下楼，去河边散步半个小时。他没有回家，今天也不该他值班。他只想清静一下，把小说的结尾写完。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艳跟了进来。
“你怎么不回家？”伯轩问。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没走的关系吧。”
“我走不走与你有什么关系？”
“别这么说，你有心事，我看得出来。”
“真谢谢你的关心。”伯轩苦笑着，“我想写点东西，让我清静点好吗？”
陈艳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半晌，她叹了口气：“你太自苦了，何必呢？人与人相处，总要豁达一点才好。其实，她调走对你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你说什么？”伯轩很敏感。
“别装糊涂，她的调令今天下午到公司的，你当我不知道？唉，你这人，表面上严肃冷峻，实际上最是多情重义，你就是吃了这个亏。”她叹息着，“不打扰了，有稿子要抄的话，就给我。”
“再见。”伯轩有气无力地说，趴在桌子上两手撑着头。
陈艳没说错，逸冰的调令今天下午到的公司，伯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要说调她去县政府是他一手促成的，从理智上说，她去那里，对他，对她，对他们俩的感情、事业，都是有好处的。但在感情上，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苦涩的感觉。
今后他不能再和她一起去办事、游玩，他接近她的机会将会少得可怜，他们在一起将会更加惹眼，他们之间更是障碍重重……然而他们也许会求得暂时的解脱，把自己沉浸到工作中去，也许会冲淡感情需求的痛苦。最重要的，那也许会曝光于世的担忧和恐惧减小了，心理负荷也随之减轻。是啊，谁说这不是好事呢？然而这一切逸冰知道吗？自己告诉不告诉她呢？她以后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认为伯轩在欺骗她、摆脱她呢？一向以果断著称的伯轩这次真的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了。
“嘭嘭嘭！”门上传来三下熟悉的敲击声，他全身心便过电般地颤抖了一下：“请进！”
她，像梦境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真有心电感应这一说吧？怎么会这么巧呢？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孩子。
“你，有事？”他尽量做出平静的样子。
“大大！”亮亮一声欢叫，向他跑来。
“去，找大大去。”她唤着孩子，嗓子是哑的。
“来，亮亮，大大给你吃桃。”他拿出一个洗干净的桃子。
孩子吃着桃，不说话了。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她哑着嗓子说。
伯轩看着她，觉得她脸色很不好，灰暗，没有光泽，眼皮也有些肿。
“你，不舒服？”他轻声问了一句。
“我——”
“逸冰，你来了？”陈艳又跟了进来。
“我来洗个澡，你还没走？”逸冰说着，跟陈艳出去了。
“妈妈！”亮亮叫着，要去追逸冰。
“来，乖孩子，大大给你好东西。”他拉开抽屉，找出两块巧克力、一块果丹皮。
“你要哪个，说。”
“都要！”小家伙一点不胆怯。
“好聪明的小伙子，来，大大剥给你吃。”他尽量拖延时间，只要把孩子稳在这里，逸冰就还会来的。
“亮亮，你爸爸叫什么？”
“叫林伟。”孩子嘴里塞了糖，含混不清地说。
“妈妈呢？”
“叫逸冰。”
“你爸爸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来？”
“我不要爸爸，他爱生气。我愿意跟我妈妈。”
伯轩叹了口气，孩子是不说谎的。
“妈妈呢？我要找妈妈。”亮亮忽然想起了妈妈，一边嚷一边往外跑。
“等等，你妈妈一会儿就来。”伯轩忙说，“来，喝口水。”他又找出了两盒饮料。
亮亮看见了新鲜东西，暂时被稳住了。伯轩便喂他喝水。
“爸，怎么回事，不回家也不说声！”是他的女儿来了，急冲冲的 。
“哟，晓蕾来了。”伯轩笑着说。
“真不像话，我妈抻好了面条，专等您回来下锅，结果等了您一个小时，也不见影儿，这不，我妈不放心，非要我陪她来找您。”女儿责怪着。
说话间，伯轩的妻子巧云进门了。
“我这么大的人还丢得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伯轩苦笑着说。
“嗨，都怪我。”巧云一脸的歉意，“你不回家，我心里就不踏实，怕你在外边多喝了酒，又怕……”她忽然脸一红，转了话题：“这孩子是谁家的？噢，是逸冰吧！”她指着正在喝橘汁的亮亮。
“哦，长得真像他妈妈，你看那双眼睛，多好看。”巧云笑了，向亮亮伸过手去，“来，大妈抱抱。”
“还是我来吧！”伯轩的女儿笑着走过去，抱起亮亮，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叫阿姨！”
“不许乱叫！”伯轩笑着说，“该叫你姐姐才对。”
“这孩子，就是没大没小！”巧云笑着嗔怪说，顺手理了一下女儿披在肩上的头发。
“妈妈！”亮亮忽然直着嗓子叫起来，大家顺着孩子的视线望去，逸冰站在门口。
逸冰站在门口已经有一会儿了，她没有出声，默默地观察伯轩的一家。见孩子嚷着扑了过来，急忙伸手接住他，又向巧云打招呼：
“巧云姐，您来找经理的吗？”
“哎，是。”巧云的脸不由得红了，“这不，等着他吃饭，他没回来，又不打个招呼，我——你怎么不上我们家去玩儿了？”
“净瞎忙，下班回家，拖着个孩子，不方便。”
“以后你要有事，就把孩子放我家。你放心，我可喜欢孩子啦，平时在家也闷。”巧云诚恳地说。
“谢谢啦。”逸冰的笑容有些惨然。
“说谢就见外啦。哟，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啊？”巧云今天的话格外多，看得出，她倒是真喜欢逸冰和她的孩子。
“没什么。”逸冰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晚上睡觉不好，我得去洗澡了。亮亮，跟妈妈走吧。”她好像在逃避什么。
“让孩子在这儿再玩会儿吧。”伯轩说，“反正我也没事，不急着回家，你踏踏实实地去吧。”
“好，那我走了。”逸冰向巧云和她女儿点点头，又嘱咐亮亮，“听大大的话。”说完就走了。
说来也巧，逸冰走了没有五分钟，林伟走进了伯轩的办公室，他一眼看见了儿子。
“亮亮，你妈妈呢？”他劈面问道。
“林伟，你是来找逸冰的吗？”伯轩见他神色有些慌张，便问道。
“是，她在哪儿？”林伟的确十分慌乱。
“她去洗澡了，怎么了？”伯轩也被他弄得紧张起来，心里突突乱跳。
“你看，你看，这是医院的化验单，她得了败血症……我在家里的桌子上发现的，可她人找不着了，我这才追到这儿来……”
“这——”伯轩像遭了雷击一般地僵住了，他本能地转向妻子，“快，快去洗澡间！楼下，往右拐……”
“来人哪！快来人哪！”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陈艳的惊呼：“快来人哪！逸冰在澡堂里昏过去了！”
化验单上有个圆圆的印章，血红色，红得刺眼……那上边有逸冰的名字。
巧云帮着陈艳，还有伯轩的女儿，七手八脚从洗澡间里把逸冰抱了出来。她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半张脸……那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了无生气……
闪着蓝灯的急救车来了，人们把逸冰抬了上去。林伟抓着她的手，哭喊着，几乎失去了理智……
巧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哄着吓哭了的亮亮……
陈艳劝着林伟，和他一起上了急救车。伯轩急奔过去——可是，车里没他的位置了。
26
逸冰晕过去的原因是败血症造成的。
现在，逸冰正睡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的妹妹逸雪、逸云围在她的床边，她们看着姐姐苍白的脸，心里一阵酸楚。女人的心是共通的，她们明白姐姐的心，她们不都也有自己的故事吗？
伯轩呢，他在干什么？
他正在看着逸冰给他写的一首诗：
山/虽然是秃山/但是啊，它毕竟曾经绿过……//
河/虽然是枯河/但是啊，它毕竟唱过欢乐的歌……//
人/虽然离去/但是啊，他毕竟曾经合过，合过……//
爱/虽然淹没/但是啊，她毕竟曾经热恋过/疯狂地热恋过……//
悲哀吗？/有过/痛苦吗？/有过/但是啊，他毕竟曾经幸福过……//
让过去的过去吧/把那伟大而和谐的爱/在心里/深埋/深埋……
###大河惊梦
古老的运河水，宛若一条银色的飘带，从它的源头——通州城北向南舞动着歌唱着，舞了千百年，唱了千百年。舞着人间的沧桑炎凉，唱着世间的冷暖甘甜。它的舞姿时而温文，时而狂暴，它的歌声时而悠扬舒缓，使人心旷神怡，时而如泣如诉，使人备感 悲壮凄凉。它永不停息地舞着，唱着，舞唱着一首首永远令人留恋又悲壮的歌。
千万首歌中，古运河畔的苏坨村里唱出了一首歌，这首歌是村里的两名青年唱起的。他们的名字一个叫林坚——男的，一个叫逸霜——女的。
演唱的序曲是从乡儿童玩具厂丁厂长接待外宾时开始的。那个外宾叫毕归华，是六十年代末期去美国的华人。丁厂长和他在乡办的一个较为豪华的饭店套间里用餐喝酒时，服务小姐总用那种挑逗的眼神看着毕归华，并一而再再而三地陪他喝酒，还要陪他唱歌，还想陪他跳舞。而与此同时，服务小姐们笑话丁厂长为什么不带个“小秘”，为什么身边没有个公关小姐，并还争着吵着要去厂里当公关小姐。丁厂长很是高兴，连连向毕归华敬酒，结果自己喝得大醉。回到厂里，正好碰到在办公室里收拾资料的林坚，不由得眼睛一亮，趔趔趄趄地把林坚拽到他的屋里，醉醺醺地说：
“听说你的女朋友长得很漂亮，又是农大毕业生，叫她到厂里来当公关小姐怎样？”
林坚听后真是喜出望外。因为丁厂长早就在厂内散出消息，要选个公关小姐，厂里也确实有不少女工争着抢着往厂长那里跑，要干这个美差。丁厂长呢，也真的沉得住气，他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又几次到学校去招考这个角色，却是一个未相中。没想到今天居然对他林坚说出这样的话，相中的居然是他林坚的女朋友——逸霜。
“怎么样？高兴吧？”丁厂长看他那惊喜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干好了没她的亏吃，也没你的亏吃。你年轻轻的，又有文化，这厂子的班还不是你们年轻人的？”
“厂长高抬了，就怕干不了。”
“哎！这年头，女人干事好干，漂亮姑娘干事就更好干！她有文化，一学就会，没问题。”
“那就和她商量商量，试试看。”
“要下决心啊！这也是我对你的信任和考验，你不是想干一番事业吗？那得看你对厂子忠不忠。把你女朋友叫来做公关小姐，这是你走向未来的第一步，别错过了机会哟！”丁厂长说完便呼噜山响，酣然入梦。
此时的林坚心情却不像乍听要女朋友做公关小姐时那么高兴，似乎有些沉重。他在和逸霜的恋爱中，逸霜给他的印象就是稳重，且不善言表，斯斯文文的，这样的女人去做公关小姐是不受欢迎的。可丁厂长却看中了她，看中她什么呢？她的脸盘吗？是的，逸霜确有一副好模样：她那乌黑光洁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弯眉下一对流波秋水的大眼睛里，溢洒着青春的热情和喜悦，挺秀的鼻梁，丰腴的面颊，红润的嘴唇，苗条的身材，给人的印象是美丽、沉静、端庄，如一尊亭亭玉立的翡翠雕像。她长了这么副好模样，是村里拔尖的漂亮姑娘。
可就因为她漂亮，村里村外不知有多少人对她穷追不舍，特别是那个个体家具厂的厂长胡六，长逸霜十岁，自己有了老婆，还三番五次地要逸霜嫁给他。说只要她答应，他胡六立刻和现在的老婆离婚，马上去城里买个三居室，装修成宫殿式的，供她去享受。逸霜当然没答应他，因为谁都知道他胡六起家，全凭的是瞎倒瞎卖、偷税漏税那些违法的事，逸霜自然不会把命运交给这样的人。还有那个杨平，是个种花的专业户，更是对逸霜恋恋不舍，时不时地跟逸霜套近乎。林坚深信逸霜对他是不会动心的，他自我感觉，逸霜心里只有他。这倒不是他林坚有什么与众不同，而是他给了逸霜第二次生命。
那是人们都熟悉的年代——唐山大地震的日子。当时的苏坨村正好在地震线上，所以，巧就巧在刚刚十四岁的林坚，夜里总也睡不好，越睡不好越烦躁，后来偷偷地走出屋子去院里乘凉。在燥热中，他觉得有些怪，因为平时这会儿，到处都有小虫叫，青蛙叫，闹嚷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