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潘甲慎一表人才,有知识有才华,便称他“潘先生”。他叫她“井婆”,日子长了便成了好友。一天井婆向他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她说她嫁过人。男人叫梁彭祖,生一男孩,不知死活;男人家住赤螺坑。潘甲慎清楚了,原来井婆是被梁彭祖遗弃,成为遗弃女。
“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视人命为草芥。”潘甲慎心里愤骂着。
当潘甲慎把装有黄金的木箱子交给井婆保管时,在油布包里有写着“畲坑民众募捐的办学之金银非办学不可滥用”的字条时,也就多了一张写有“井婆原名侯茶花,邻省红光县人,战乱时逃赤螺坑,与梁彭祖同居生一子”的字条。潘甲慎为何出此念头,恐日后梁家寻着井婆、黄金,可查询梁家。可见潘甲慎心思缜密。 也许是天意。潘婷把挖掘牧师楼遗址地下的黄金白银的事委托梁庆去办。那天夜里挖起瓷缸后,上盖的瓷盆打碎了。木箱腐烂,露出了黄金白银。梁庆趁左右的人在清点黄金白银时拾起一块油布包,打开一看有两张字条。他把其中潘甲慎写着自己父亲和井婆名字的那张字条展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几乎叫起来,于是把这字条收入口袋中。
回到寝室,梁庆再把字条拿出来详看,心潮澎湃,倒海翻江,怎么也不相信井婆是自己的生母,可是父亲在空白的神位牌里的字条明说侯茶花是自己的生母。现在看到潘甲慎的字条,井婆原名叫侯茶花。侯茶花就是井婆,是同一个人。怀疑井婆是自己的生母,但又不得不相信。父亲从来都说自己是蔡氏所生,为什么要欺骗自己?为何要昧着良心?梁庆想不通,心里十分痛苦,痛苦更想不通。井婆一副老态龙钟样,一生饱经风霜,令人同情和怜悯。想自己的身世,梁庆百感交集。天亮了,梁庆仍精神恍惚,似醒非醒,处在梦幻中。 梁庆来到侯志兵的住处。井婆坐在靠背的木椅上打盹。侯志兵见梁庆到来,以为梁庆找自己有事,推醒了井婆。
“奶奶,您上床睡好不好?”井婆醒了,眯住眼问:“哎,来人是谁呀?”
“是梁总呀,那天在‘海市蜃楼’大饭店的大客厅里见过的,您还跟他说过话呢。”侯志兵说。
“噢!瞧我这记性。坐吧,孩子。”井婆对梁庆说。
“井婆,听说您是红光县人,逃日本鬼子时离家的?”梁庆开门见山。 “是呀,那时躲着日本鬼子的乡亲像潮水般逃命,四处逃藏。”
“您怎么逃到这里来?”
“一家人走散了,也就是我和哥嫂还有侄女走散了。日本兵见人就开枪,见女人就抢虏,见房就烧,见财物就掠,来不及逃的人,就被枪杀。我的哥嫂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走散了,互不通音讯,他一家人不知死活。”一提起往事,老人老泪纵横。
“您后来呢?”
井婆把自己在赤螺坑被梁家救起,同梁彭祖同居,不是被纳妾。同梁彭祖生下男孩,以及小孩刚满月,自己被遗弃牧师楼的经历叙说一遍,边说边拭泪。
“您生的那个男孩后来怎么样?”
井婆摇了摇头。故事好像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井婆只讲着这一段。井婆的表情木讷和冷漠,丈夫、孩子似乎都成了记忆,没有真实感、亲切感了,因而也就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从她的目光里一切都那样的平淡,就像她自身的故事一样,有她也好,没有她也好,人们没多大的兴趣和留意。她沉默了老半天,突然哭泣起来。
“我那孩子呀,真命苦,一个月大,就没了娘亲,不知怎么过的,也不知是死是活。”大概是她回到亲情中,心底深埋的幽伤、悲痛、凄苦、惊怕爆发了。
“我要孩子,我要找我的孩子。”她站起来欲走,被梁庆劝住了。
“您的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别?”梁庆问。
“特别,什么叫特别?”井婆反问。
“有什么记号?”侯志兵在她耳旁解释道。
“鸡鸡边的大腿有块黑胎记,算不算特别?”
“左大腿还是右大腿?”
“手拿筷子这边。”
梁庆忍不住了,眼前的老人就是自己的生母,急忙问:“您的原名是不是叫侯茶花?”
“是呀,茶花是我的名,井婆是后来被叫上的,五斗村人。”井婆应着时还带出“五斗村人”。侯志兵觉得奇怪,她跟自己是同一个村的?来不及开口问,梁庆“扑通”一声跪着挪步到井婆跟前,喊声:“妈,我大腿根有块黑胎记。”一声惊雷炸响,惊得侯志兵目瞪口呆。 “妈,我父亲是梁彭祖,我就是您的儿子。”
“什么?你大腿边有块黑胎记?”井婆瞪大双眼问。 “有呀,妈。”梁庆哭着站起来,脱下外裤,挽起裤衩让井婆看。
侯志兵的母亲侯笠婆提着一篮子菜进了屋,见梁庆在坐,问候:“梁总您来了。”梁庆脸有喜悦点了点头。“兵仔呀,给梁总泡茶了?”侯笠婆又问,“阿婆呢?”
“在床上躺着呢。”侯志兵应着。
“是不是病啦?”
“不是的,刚才激动晕过去。妈,告诉您,井婆奶奶是梁总的妈妈,刚在咱家相认,大喜呀,妈。”侯志兵一口气说完朝梁庆笑了笑。
“是真的?那真是造化。梁总,是造化,您有福分,替您高兴,欢喜呀。”侯笠婆激动地说着眼眶湿润了。
“真是天意,我做梦也想不到,她竟是我的生母,在意想不到的年代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相认,我这么大岁数,还有妈可以呼唤,实在是幸福,太幸福了,你们说是不是。”梁庆很激动,说完向邻屋走去,看望躺在床上的母亲。
“妈,还要告诉您一事。”侯志兵对侯笠婆说。
“什么事?” “井婆奶奶刚才在说自己身世时,她说她也是‘五斗村人’,那不是咱们村吗?”
“噢?有这个巧事,真是五斗村人,那我们就问问她认识不认识我的姑母,也就是你的姑婆,像她这般年纪,我看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我以前不是跟你讲过,爷爷奶奶躲日本鬼子时,姑婆走失了,下落不明,差不多这个岁数。”
侯志兵想要对母亲说阿婆名字叫茶花,未开口见梁庆搀扶着他母亲井婆出来了。井婆仍然坐在那把椅子上。 侯志兵给井婆和梁庆重新倒了茶水。
侯笠婆上前对井婆说:“阿婆,刚才我听兵仔说,您也是五斗村人,是不是米升乡的?”
“是的,我就是米升乡五斗村的。”
“您家住五斗村哪一家?”
“我的家房前有一棵黄雪梨,年年结果,屋角有三棵酸枣树。”
“那是我们的家呀,阿婆。”侯笠婆十分惊讶地又问,“您是不是叫茶花?”
“我的原名叫茶花,刚才我说过了。”
“您有哥嫂,还记得吗?” “我哥叫侯茶骨,嫂子叫洪草。那年逃日本兵时,一家人走散了。我哥有一个女儿才三四岁,装在箩筐里挑着逃难。”
侯笠婆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涨红着脸说:“阿婆,您的脚伸起来给我瞧瞧。”
井婆伸出双脚,侯笠婆一瞧,井婆的右脚掌心果然有一块黑胎记,惊叫起来:“姑姑,您是我的姑母呀。我父亲就是茶骨,母亲叫洪草。”说着,蹲在井婆身旁,伏在她的双膝上哭泣起来。侯志兵、梁庆听后惊讶不已。 井婆低下头,双手抚摸着侯笠婆的头说:“苦命的孩子呀,你还活着,神灵保佑,造化造化。”井婆刚与梁庆相认,激动的情绪已过,与侯笠婆相认的此刻情绪比前平缓了许多。
“姑婆,我的姑婆,您受苦了。”侯志兵跪在井婆跟前,两汪泪水。
侯志兵回头对梁庆说:“梁总,不,我要叫您舅父了。舅父,我妈是你的姑表姐,大喜呀,我们一家人在这里相聚,真没想到的呀!” 侯笠婆听了侯志兵这么一说,站起来走到梁庆的跟前,叫声“阿弟”,梁庆也称她为“阿姐”。 侯笠婆对井婆说,在抗战胜利后,井婆的哥哥侯茶骨,带一家三口回老家。不到一年,侯茶骨就出门寻找失散的妹妹。凡是有逃难的人去过或留在那的村村寨寨都寻个遍,没有井婆的下落。赤螺坑连去两趟,有人说侯茶花被梁家赶走,有的人说是她自己逃走,也有人说她死了。但被赶走也好,自己逃走也好,到哪里去了,无人知晓。当然神秘送走侯茶花到牧师楼的有没有活着的人谁也不清楚,哪怕有活着的人也是不会开口的。侯茶花自失散后下落不明,杳无音讯,是死是活无人知晓,加上时局动荡,侯茶骨认为要找着妹妹比登天还难,希望渺茫。 井婆听完侯笠婆的叙说后好久才问:“我的哥哥和嫂子呢?” “都过世了,姑婆。”侯志兵抢先开口。 “我们一家子能在这里相认见面,好,造化呀,我心里高兴着呢。”井婆望着大家说。 “舅父,咱一家团聚,我看晚上就庆祝一下,热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