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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勿忘我

楼下是一条倾斜的水泥路,在大门口弯成了一个九十度的角,两旁站着一排巨大的樟树。路的一头连着一家有些破旧的小便利店,店主是个驼背的矮个子中年男人,还没有柜台高,每次进去我都以为店里没有人,大喊一声“老板”,他便一瘸一拐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另一头通向一条爬满青藤的长廊和宽阔的大路,而我独爱那条长廊,也许是因为密密麻麻的青藤将它包裹的严严实实,坐在那里可以安安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不被打扰。而寒冷的夜里,我喜欢去那间小便利店吃一碗面条,于是,每次都会看见小店门前的那一株绽放的菊花。

每一次经过它,总会让我想起一段往事,我想:如果我那一株花还在的话,该多好啊!于是,眼前总会浮现出她那平静的微笑着的脸。

还清晰的记得,那天有一点寒冷,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我和朋友没有雨伞躲在墙角里。她撑着一把花伞刚巧从那里经过,微笑着对我们说:“来,进来啊!”我们一愣,她笑着说:“我送你们过去。”我们高兴地跑进她的伞下和她并肩一起走,她那平静的笑脸,让我感到无比温暖。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但从此再没有忘记过。

她叫林怡,学生会办公室主任兼监察部部长。认识她以后,我常常在课堂上以歪歪斜斜的笔画给她写信。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最了解我的人,在我迷失方向的时候给我深深的安慰与鼓励。

和她相识以前,我还不敢大声地说话,性格十分内向,在人群中文静得像个深闺里的女子,对陌生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有一次,我记得是站在100个陌生人的旁边,一起接受升旗手训练的考验。每天晚上都会有很多学生会的干部来观看,那天林怡也在,她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轻柔的微笑,看上去是那样的安静。

也许从小到大被打击惯了从未获得过一次鼓励,我来到一个新的环境里,暗暗想做一些改变。这一次,我想成为主旗手,所以我对自己更加严格,每次训练结束后依然咬牙坚持自我训练,累到不会走路。

跑步、蹲起、跳跃、反应、翻杠、卧倒、正步、倒立行走、徒手攀岩……训练一天比一天坚苦,每天都有人被淘汰出局,也有人因坚持不住而主动离开,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注意到了我,像一个疯子一样。我顺利地成为了主旗手,并且担任教练独自训练一支新的团队。

后来,我也加入了学生会,几乎每天都会见到她。我总不能忘记她那坚强的身影,不能忘记她那鼓励的眼神。她总是那么优秀、那么忙、那么累,在我的记忆里,从未见过她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在星期天去逛街、逛公园……而她无论走到哪里,手里永远都拿着一本书,不是在工作便是在学习。

她很看重我,我十分珍惜每一个机会,对她交代的工作从不拒绝,再难也一定要完成,并且做得很认真。

秋天阴冷的风渐渐吹到了冬天,越发刺骨。十月过后,我成为了学生会副主席,每天拿出一叠白色的稿纸,在上面写着工作笔记,还有计划,忙的没有了自我的空间。每天都要调查处理各种打架、斗殴、逃学、抽烟、毁坏公共设施、偷东西、放火、打劫、霸凌、处罚等事件,让我明白在这个看似优美平静的校园里,其实也隐藏着许多的阴暗。社会是否比它更加复杂呢?那时我常常这样想。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的一种状态,似乎找到了自我实现的感觉。但也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常常遭到警告和打劫,也常常被人排挤和殴打。而当我向学校领导反映情况时,领导却说:“为了学校的声誉,你不要到处乱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在做一件正义的事情时,却要糟到这许多不公平的对待,难道是我做错了吗?

记忆中一场非常大的雪,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寂静的天空中飘落,无声而激烈。

在一个信封上,我工整地写上了辞呈,夹着满腔的心事跑到科教楼顶。

主席不在,我把信给了她。

她问我:“这是谁的?”

我说:“我的。”然后转身跑开了。

走下楼梯的时候,我看见窗外暮色弥漫的大操场,整个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

我悄悄溜到楼下,奔向那无尽的雪花。

第二天早上,她给了我第一封信。信里有一篇文章:

依旧投入

即使知道今天的付出或许无法换回明天的成功,我仍然要投入,将自己的青春投入了学习之中,去获得丰富的知识,去迎接希望的曙光。

即使知道朋友终将离我而去,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无法再来抚慰我疲倦的心灵,我仍然要投入,将自己的满腔热情投入了友情之中,去感受那灵魂相知相惜的喜悦,去聆听心海上那悠扬的友谊之歌。即使知道现实社会中存在虚伪与丑恶,我仍然要投入,用诚挚的微笑和切实的行动为这个世界增添一份真诚与善良。

即使知道手中的笔无法记录下每一个令人激动的场景,无法传达每一种震撼心灵的情感,我仍要投入,将自己贫乏的文字投入到笔尖,让它流淌在散发着墨香的白纸之上,静静地诉说那令人难忘的场面。即使知道……

是的,现实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可我宁愿投入其中。因为我知道,快乐是投入而非等待,幸福是给予而非索取,投入是获得的前提而非结果。

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将会灰飞烟灭,我仍要投入,投入到这个令我倾心的社会,投入到生命与情感之中,追求自己的理想与希望。

应该说,只要人的躯体还温热,只要人的魂魄还未散,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怀着满腔热情的心情投入到自己所热爱的生活之中。

她的信是那样温暖而阳光,每一句话都散发着无尽的信任与鼓励,于是我相信,选择放弃是一个错误。

我们通脱而持续地写了一个多月的信,我以悲伤的文字告诉她我童年在阴影里成长的经历。她静静地听着我的诉说,然后给我以心灵的慰籍与指引,这让我感动于她的善良与智慧。

“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我们都很年轻。”这是她写给我的一句话,我时刻铭记在心里,即使在最灰暗的时候,也依然没有失去希望。在以后的生活中,我时常都会想起她对我说过的话,由其在我经历过许多挫折之后,让我越来越懂得理解与鼓励有多么重要。

那年夏天,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把自己的行礼搬到车上,就要准备走了。看到我远远的站着却不走近,她以熟悉的异乡口音喊我的名字。

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心里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而现在突然见到,她却要走了,我急得竟不知该说什么好,留下傻傻的沉默与等待。最后唯一留给她带走的,只有很少流露的一个微笑,虽然见到她我很开心,可那笑容却是一闪而没的,剩下一丝沉重的落寞,苦笑,却没有声音!

她捧着一盆蓝色的小花递给我,说:“我要走了,这盆花留给你,做个纪念!”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我手捧着那一盆蓝色的花,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载着她的车子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我也没有跟她道一声,再见!

然而,从那以后竟真的没有再见到她了!心里酸酸的味道已经不仅仅只在深心的角落里出现……

我从来没有种过花,不知道这盆蓝色的小花叫什么名字,问了许多朋友也都不知道。屋子里太过阴暗,我将它放在阳台上,每日浇一点水,小心翼翼的照顾它,生怕它死了。幸儿它活了下来,看到它拙壮成长的样子,我常常想起那一段与她相处的日子,仿佛她仍陪伴在我身边,并没有离开。但我终是没有照顾好它,被人折断了,那一刻我难过地颓坐在它的身旁,颤颤微微地捧着它洒落一地的叶子,止不住地往下流泪。

我疯狂地想寻找到我们的凶手,是谁折断了我的花……是谁折断了它?但是没有人回答。朋友安慰我说,算了,只是一盆普通的花。我愤怒地朝他大吼,不是的……不是的……它不是一盆普通的花,我双手紧紧扯住头发。你……你们不会明白……

林怡走后,我一个人坚持走下去。我终于如她所愿地变得坚强,面对困难的时候没有退却。也能如她一样地处理好各种事务,并且学会了平静地去面对挫折。

但我时常会想起她,不知她现在可好?当初若没有遇到她,我会依然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小男孩儿吧?在我青春年少的时候,是她对我深刻的影响改变了我。每一次当我有所成就时,心里总会浮起一丝温暖的回忆,那也许是在想告诉她,看啊林怡,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又是一年夏天,花儿绚烂多姿。我记得我们是在这个季节里相遇,又是在这个季节里告别。在街上路过一间花店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盆淡蓝色的小花,在午后暖暖的阳光下静静地绽放着,分外显眼。我停了下来,走到它身边静静的看着,眼前又浮现起那一段美好的回忆。

花店的老板是一个年青漂亮的女人,她热情的走过来问我:“先生,买花吗?”

“是的,这花叫什么名字?”

“它叫,勿忘我……”

她的声音像一颗炸弹,那一刻,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知道?轻轻抚摸着一朵朵蓝色的小花,我的心忽然痛了起来。

抱着这一盆勿忘我从花店里走出来,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眼前又浮现起她那双温柔的眼睛,似乎在问我,为什么折断了我的花?

……

窗外那棵菊花,如今正开得灿烂。在落叶飘零,枝枯草衰的时候,它的傲然绽放,给悲凉的秋送上了一团暖意。在这特别的时节,对路过的人露出笑意,摇曳地表达着欢喜,也仿佛是在向我预示着一个美梦。

一别十几年了,不知她在哪里?过的是否幸福?也许在某个季节我们还会相遇吧,那时,她还会认识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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