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羽不知道在混沌中躺了多久，脑海里有时像是波涛翻涌的大海，有时又像是寂静深邃的黑夜。
在混沌中，她有时候会听见有人唤她：
“羽儿啊~”
“羽儿会想像飞翔的鸟儿一样自由。”
“羽儿~”
“羽儿叫一声爹呗！”
“她还小呐。”
温柔如泉水的女声，让她听了就觉得安宁；欢快如春风的男声，让她心情也跟着愉悦。
这两个声音总是会在她的耳边响起，细细碎碎地说着话。
但是渐渐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声消失了。剩下的男声也很少能听到，剩下的声音中总能听出一丝丝寂寥。
“今日是羽儿一岁的生辰，爹抱着你等娘亲。”
“你娘亲，会回来的。”
“到时候，每一个生辰，我们一家人一起过。”
“……”
上官羽已经不能准确判断时间的流动了，但她仍然觉得，很久没有听见这两个声音。
她心中生出的一种酸涩的情绪，太安静了，太安静了，她还想继续听那两个人的声音。
—
深夜，天黑得浓稠，英武街定国公宅子里却一片火光。
定国公府的仆人拿着各种能盛水的工具灭火，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守护宅子的护卫很快出动，一队人马拿水桶挑水灭火，一队拿铁锹掘土扑火，还有一队人马穿着湿透的衣物，冲进火里。
他们全然不管金银细软，只往屋子里冲。
因为这着火的院子里住着的是大小姐上官羽，而她现在只有一岁。
陆陆续续地有护卫救出了一些丫鬟仆妇，却始终没有看见大小姐。
管家巍叔的眉头越皱越深，被救出来的丫鬟仆妇都昏迷着，他上前检查一番，看她们的嘴里都没有黑灰，只有鼻子里沾了点，泼了一瓢水在脸上都没有醒来。
这不像是普通昏迷，倒像是中了药，在火烧起来之前就已经失去意识的。
大小姐才一岁，睡觉的时候从来都是奶妈在旁边陪着，最后奶妈也被抬了出来。
说是奶妈，其实不过才二十五六岁，身上穿得素雅华贵，显然在府中地位不低。
她头上有一处伤口，身上的衣物也有拉扯的痕迹，看着像是与人搏斗过。
巍叔狠狠掐了月姑的人中，又击打了她几处穴位，月姑才悠悠醒来，能看清楚人后，就是一声嘶吼：“大小姐！”
月姑的嗓子大概是被烟熏到了，嘶哑得不行，声音让人听着就觉得凄惨。
她刚醒，就爬起来要往着火的屋子里扑。
巍叔掐住月姑的手臂，一盆水浇到她脸上，厉声道：“月姑，镇定些，有人进去救火，你快说发生了什么。”
月姑终于找到了些神智，“有人。”
“说清楚些。”管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夜里我睡得不踏实，挣扎着醒了，却浑身动不了，就拿簪子扎自己，我出声叫人却没人应，就觉得不妙。然后我挣起来丢了一个花瓶，想闹出点声音，花瓶却没有掉到地上。就看见一个黑影，要上去拦，那应该是个人，我打不过他，只看见他手里抱着个什么东西，然后我就晕了。”
月姑皱着眉头思考，想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无奈药劲还没过去，浑身都很痛，脑袋更是不清醒。
“大小姐定是被那人劫走的。”月姑终于想清楚了，一屁股跌到地上。
巍叔又问了那贼人的体貌特征，月姑也只能说出大概身量。
定国公世代出武将，家中的护卫都是行伍出身，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仆妇也都会些功夫，月姑更是跟在夫人身边走南闯北过的，却都被悄无声息地撂倒了。
巍叔脸上很不好看，竟然有人胆敢将主意打到了大小姐身上，当他们这些人死了吗？
护卫已经将大小姐院子里的火扑灭，角角落落都搜查了一遍，没有看见大小姐。这至少说明大小姐没受火灾，只是被劫走了，那人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来，又不惊动人地走了，定能保证大小姐的安全的。
但大小姐还只有一岁，让人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巍叔取出三块令牌，让他们分别带着人马出城。
巍叔又招来一个护卫，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那侍卫应了立刻下去办。
—
后半夜，京兆尹府内。
京兆尹睡得不沉，招来小厮问了一句：“定国公宅子的火灭了没有？”
“灭火队已经派去了，还没回来回话，想来是还没灭。”小厮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老爷是京兆尹，长安城的大小事务都要管着，定国公宅子的火都过问三次了，灭火不是灭火队的事吗？
京兆尹越发觉得难安，后背出的汗都湿透了衣衫，连忙起身换衣服，他得去一趟定国公府。
等京兆尹到了定国公府，火已经扑灭得差不多了，宅子烧了大半，连祠堂都烧了，竟然看不出是哪里先起的火。
灭火队的人出队的时候，惊了马，耽搁了一刻钟，因此没出什么力气，对现场也没什么了解，向京兆尹复命之后也就离开了。
至于灭火队为什么会惊马，自然是巍叔的安排，人来早了，好戏怎么上演？
京兆尹略站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招呼，只见那人衣服头发都有一丝凌乱，身上还被火燎了几处，腰板却依旧挺得很直。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人是定国公府的管家上官巍。
这上官巍是老公爷的副将，立下不少战功，沙场上退下来，自带一种威仪，虽说现在只是一个管家，在长安城也颇受人敬重，人称一声巍叔。
京兆尹自然也不敢怠慢，忙招呼一声，“巍叔。”
“大人，这次国公府遭了难，公爷不在，大人可要为国公府主持公道啊！”巍叔上前行了礼，礼数是反常的周到。
京兆尹见巍叔这般姿态，开口就是这么一句，顿时右眼狂跳，直觉不妙。
接下来巍叔详述了国公府的遭遇，贼人烧了国公府的祠堂，那可是历代定国公供奉牌位以及丹书铁券的所在啊！
那可是陛下所赐的丹书铁券啊！想来上官家历代忠烈，死后竟然不得一丝安宁，巍叔说到这里还鞠了一把老泪。
京兆尹听了只觉得如芒在背。
巍叔又说那贼人简直丧心病狂，国公府男儿战死沙场，本就人丁单薄，老公爷三个儿子，如今只留下公爷这一根独苗，夫人去了，公爷只这一个女儿，那贼人居然将大小姐掳走了，还打伤十几名仆人，罔顾法**常。
巍叔说得怒红了眼眶。
京兆尹听得如鲠在喉。
京兆尹急了，吩咐人：“去锁了城门，拿公府小姐画像搜人。”
巍叔：“已经派人通知守城卫，至今没有消息，想来已经逃出长安城了。”
京兆尹：“速派御安军沿九门出去寻人。”
巍叔：“御安军已经发现三处有人暗中出城的痕迹，还在继续追查。”
京兆尹觉得自己权力有限，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当下有些窘迫，又问了一句：
“那贼人可留下什么线索？”
巍叔当下愁苦地摇了摇头，“那贼人手段了得，什么都没留下，还放了把火烧了痕迹。”
京兆尹只得派衙役再去仔细搜寻一遍，安慰道：“巍叔莫要着急，大小姐定能平安归来的，不知在下还有什么能为国公府做的？”
巍叔神色终于有些振作，从怀里掏出一本奏表，恭敬地行礼递上。
京兆尹拿来一读，只觉声泪俱下，当夜添了几句，这折子第二天就上了皇上的案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