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皇后所赐的侍女秋月便引着张太医进了来,张太医忙搭了脉,伸手去掐仪嫔的人中,又命人拿艾叶去熏,几碗汤药灌了下去,仪嫔止了疼,脸色也没那么憔悴了,只是人还在昏睡着.
高惊梦是吓坏了,愣愣的栽在原地,琅然也没见过妇人生子的场面,只得强撑着自己,又握着高惊梦的手,两个人互相依靠着,连大气也不敢喘.
良久,如烟,苏幽怅,和皇帝进了来,众人齐跪下行礼,皇帝也顾不得旁人,直直奔向躺在榻上的仪嫔那里,他一把握住仪嫔的手,眼神皆是担忧之色.
如烟也跟上前,站在皇帝旁边,有些意料之中的镇定,看见了侍女秋月,示意她退下,琅然高惊梦和苏幽怅默然站在一旁,由着他们安静或悲伤.
张太医先看了如烟一眼,又小心翼翼的跪在皇帝跟前,皇帝也不看他只道“朕的孩子,如何?”
本是初秋,天还热着,张太医更是汗流不止,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头也不敢抬,只能用极小的声音回道“微臣给仪嫔搭了脉,脉向虚弱无力”他抬起头窥着皇帝神色,看着皇帝无声接着又道“实值盛夏,母体孱弱,仪嫔娘娘胎动不适,怕是有早产之虞.”
如烟看着太医出言道“人好好的,为何会早产?”
张太医连忙道“仪嫔小主本就体虚,一直喝着微臣所开的保胎药,许是近热天气燥热,小主才会胎动不适.”
如烟看了看已经木了的皇帝淡淡道“事无万全,你精心照顾着也就是了,还有,仪嫔要小产的事,不准告诉她,免得她伤心过度,更有碍龙胎降生.”张太医磕了头,起身便退下了.
如烟看着皇帝,着意宽慰了几句,皇帝便和她回长春宫中了,经历了这一事,琅然自是睡不着的,夜里,她站在廊下,看着宫阙重重,月光透过重重的红墙绿瓦斑驳了满地,那样清冷的月色,琅然抬头望时,也只觉得身心俱凉.
这一晚的月光,照在了紫禁城,也锁在了她的心上.
阿妧从下人房的方向走来,拿了一件披肩披在琅然的身上,轻声道“入了秋,夜里也是凉的,小主儿可要当心身子阿.”
琅然看着院子里的梨花树,初秋梨花落尽,再到深秋时便是连枝叶也难见“今儿在景仁宫中,我真是怕了,以前听额娘说起,女子生产时是多么的凶险,今儿亲眼见到,还是..........”
阿妧宽慰道“那是仪嫔自己身子虚弱,才会胎动不适,小主儿您身体强健,将来肯定会顺顺利利的生产,再生个健健康康的小阿哥.”
阿妧扶着琅然的手,两个人肩靠着肩坐在台阶上,琅然看着她无奈的笑笑,似有话对她讲,却又不知该不该说,踌躇了好一会儿却还是说了出来“阿妧你可知,你是我亲妹妹?”
阿妧先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复而又恢复平静“您知道了...”
琅然点点头道“嫁入潜邸的前一夜阿玛便与我说了你的身世,只是阿玛不知道,额娘临终前,早与我告知了你的事情.”
阿妧眼底浮起淡淡的悲伤“那夫人是怎么说的?”
琅然回道“额娘说你的生母姓陈,是汉人,本是额娘的陪嫁,与额娘长得很像,有一日阿玛酒醉误事,接而便有了你,只是那时阿玛得罪了先帝,是罪臣,罪臣之女,不能名入族谱,连我也只能随母姓汉姓.”
阿妧的眼中早有泪盈眶,她急迫的追问道“那后来呢,我额娘呢?”
琅然看着墨色的天,紧了紧披肩道“那时阿玛官复原职无望,额娘四处筹谋奔走,几日后便接到了阿玛下大狱的消息,额娘花了许多银子打点上下,甚至去了京中最灵验的菩萨庙,刺血祷告,愿以自己一命,换阿玛平安无恙.”,琅然顿了顿,握住了阿妧的手,哽咽道“再后来,额娘便在家中悬梁自尽而亡,你额娘也是忠心一片,当下便选择殉主.”
夜里,有阵风拂过,姐妹二人坐在翊坤宫廊下的石阶上,阿妧擦了擦眼中滴落下的泪“老爷官复原职,那夫人泉下有知,也可安慰了.”
琅然转过头看着她道“你放心,将来我一定在朝中给你择个好人家,并会让你从辉发那拉府中出嫁,再收你为义妹,这样你娘的牌位也可以入宗庙,你的名字亦可入族谱.”
阿妧脸上的悲伤之色愈浓,这个生了她的女人,她却一面都没见过“小主待奴婢,真好.”
八月初秋,夜里也是冷的,中庭内一株高大的梨花树,梨花纷纷落下,纯白色的花瓣,复又落下,复又凋零,她想到自己一辈子要困守在紫禁城里,心下便一阵惊凉“我这辈子只能在这里了,可你不一样,你还可以在这尘世中选一位自己喜欢的男儿,与他相知相守,妧妹妹,你可知,我也有羡慕你的时候.”
听得此话,阿妧有几滴泪落下,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小主....”
琅然抽出腰间的帕子,温柔的替阿妧拭去眼泪道“此时此刻,你该叫我声长姐才是.”
阿妧看着她的面庞,微微一怔,复又从心底涌上一阵暖流“长姐....”
长春宫的寝殿,烛火摇曳,烛光映在碧凤帷丝帐上,如烟坐在榻上看着熟睡的皇帝,她用手指轻抚着皇帝的面庞,也只有这一刻,皇帝,才只属于她一个人.
陪嫁侍女明兰,悄无声息的进了来,在如烟的耳边轻声道“娘娘,张太医来回禀了仪嫔的胎像之事.”
如烟听得此言,又看了看熟睡的皇帝,起身扶着明兰的手,坐在一旁道“如何?她们母子没事吧?”
明兰犹豫道“张太医说...仪嫔体质虚弱,早产是必然的了..”
如烟疑惑道“本宫不是派了秋月去景仁宫照顾仪嫔,又命她日日看着仪嫔喝了安胎药,怎么还会早产?”
明兰沉吟道“仪嫔体虚,未有孕时,就时常喝坐胎药等补药补身,太医说她求子心切,补药喝的太过,早产也就罢了,那孩子是必然生不出来的.”
如烟一怔,手中的茶盏差点打翻惊了皇帝,她望向皇帝,看他无事,才稍稍安心些“仪嫔也是可怜,这一胎无望,怕是再也怀不上了吧.”
明兰走近了些,在如烟身边悄声儿道“娘娘,仪嫔此胎无望,咱们不如借此机会,除了钟粹宫那位.”
如烟心口一紧,顿了顿道“不可,本宫是中宫,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怎么能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明兰握住如烟的手,劝道“娘娘,贵妃家世颇高,又与贤妃交好,一向跋扈,娘娘此胎,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娘娘就算不替自身计,也得为腹中龙胎和富察氏全族打算阿.”
正说话间,皇帝翻了个身子,如烟放下茶盏,起身对着明兰正色道“仪嫔胎像之事,嘱咐张太医先不要告诉皇上,等皇上心情好时,本宫会缓些跟皇上说的,至于钟粹宫和翊坤宫,只要她们恪守妃子本分,无逾越之举,本宫断不会为难她们半分.”
明兰自知再劝也无意,伺候着如烟歇下后便退下了.
景阳宫偏殿内,苏幽怅悠闲的拨了一个葡萄放入口中,看着面前跪着的女子道“本宫听说仪嫔有小产之兆,秋月,这可都是你的功劳阿.”
秋月忙道“奴婢不敢邀功,皇后娘娘心善,面儿上不肯说,私下里也是不喜欢仪嫔的,多亏苏主儿您,事事替皇后娘娘着想.”
苏幽怅笑笑道“皇后娘娘要挑人伺候她,本宫也是瞧着你机灵慧敏,才选了你.”秋月莞尔一笑,起身恭敬的福了一福,牵动了鬓发上的红玉髓步摇.
苏幽怅挥了挥手,侍女珍儿会意,扶着秋月到近前来“你这步摇倒是挺精致的,定是皇后娘娘赏你的吧?”
秋月摸了摸鬓上的步摇沾沾自喜道“回苏嫔娘娘的话,是仪嫔赏的.”
苏幽怅“哦”了一声,眼神一跳“本宫只知你叫秋月,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秋月回道“奴婢姓盛,家父曾任松阳县尉,皇上为四阿哥时,奴婢本可以参加选秀的,只是后来父亲犯了事被贬,奴婢也充为宫女进宫做人下人.”
语毕,苏幽怅伸手从鬓后取下一枚烧蓝白玉鸳鸯流背,递到秋月手中“你的心意本宫都知道了,好好伺候着仪嫔,本宫定不会亏待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