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琅然想着白日里的事情睡得晚,好容易睡着了,又听见微凉的雨声打在芭蕉上,雨打芭蕉,一点一滴都仿佛打在她的心上.
翌日晨起,在长春宫等着皇后来时,琅然的胸口便闷闷的,坐在她身旁的玉簟秋见她似有不适,关切道“寒夜昼凉,秋雨微寒,贤妃娘娘要小心玉体才是.”
琅然扶着额,温和道“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有劳金贵人关心.”
玉簟秋含了一丝谦卑又无奈的笑“贤妃娘娘何必与嫔妾如此客气呢,倒显得生分.”
琅然低下头尴尬一笑,也不知说些什么,恰好这时,赵长安喊了声“皇后娘娘到!”正好解了僵局.
皇后挺着明显的孕肚,坐在上首,众人起身请安“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含笑对着众人道“众姐妹有礼了,坐吧.”
众人谢过皇后,纷纷坐下,皇后摘了护甲抚摸着肚子道“本宫产期将近,后宫琐事,也实是无暇顾及,依着皇上的意思,贵妃身子一向不大好,贤妃沉稳持重,这段日子,你便帮着本宫处理这六宫事务吧.”
琅然坐在皇后下首的位置,听得这话,慌忙起身告罪,她也是实在不想担这协理六宫的担子“臣妾年轻鲁莽,况且对这六宫事务也不甚熟悉,唯恐辜负了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好意..”
皇后只是代为转达皇上吩咐,也不曾想到琅然会一口回绝,她瞧了一眼苏幽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幽怅抿起嘴角轻笑,用手抚摸着耳下的翡翠耳环“皇上圣意,贤妃娘娘如此推脱,怕是皇后娘娘不能安心生产,说到底也是皇上的意思,您这一来也不好让娘娘跟皇上交代阿.”
陆月璃头次来长春宫请安,亦是见不惯苏幽怅仗势欺人,想也没想便开口道“苏嫔如此说,便是逼迫了,就算是皇上的意思,也得给人一个请辞的机会吧.”
陆月璃一向少言寡语,不喜与人交往,忽然出言,苏嫔多少有些窘迫,她拿起身旁的茶盏略饮了些,不再说话,倒是玉簟秋笑道“皇后娘娘,贤妃娘娘一向不喜争宠,也甚少与人相争,臣妾们都很是敬服,这协理六宫的名头太大,怕是贤妃娘娘也实在是为难..”
琅然拘着礼,端礼在众人中间,她只想好好待在翊坤宫看四时花开,实在是不想搭理后宫这些烦心事,只是她看见皇后为难的表情,苏幽怅的咄咄逼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沉吟,终得咬着下唇方道“协助皇后协理六宫本是妃子应尽的职责,臣妾谢恩.”
琅然此话一出,大家便都心安了,皇后又寥寥嘱咐了几句,众人便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阿妧问了是否要传轿,琅然抬起头看着四方方的天空,只觉得心闷的很“罢了,左右也没多远,咱们走走吧.”
秋日里,难得的清澈阳光透过红墙绿瓦,如一片金色的软沙清扬落下,无声的覆盖在琅然的面庞下,却亦不能遮去她分毫憔悴.
她扶着阿妧的手,走在长春宫外的长街上,仿佛每一步都那么沉重,阿妧心疼的看着她,宽慰道“其实...小主何必那么伤神,这协理六宫的权利,后宫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呢.”
是阿,多数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不过“权利”二字,只是这权柄来的突然,如同山顶滚落的巨石,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了命,她看着天边寥寥的云,想起小时候在高姐姐家的那段日子,她看着高姐姐担着管家之权的担子,又被父亲嫌弃,虽然每次见她的时候都是带着笑的,可是她知道,她一个人的时候,十日里,有八日是哭着入睡的.
她转过头对着阿妧低声道“上次摘的青梅还剩了些,你再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糯米,我想着晚上叫了高姐姐来,她这些日子不出门也不爱见人,做些她喜欢的梨花糕和青梅梨子汤给她吃.”
阿妧笑嘻嘻的福了福“小主对贵妃真好,奴婢瞧着饶是亲姐妹,也没有您和她这般好了.”说罢,欢天喜地的跑开了.
秋日天光短暂,入了夜便更是寒凉,夕阳的余晖斜斜的铺开,曳满长空,晚霞渐渐的变为退红色,将整个天际染透一般,偶尔有几束余光洒下,映照在翊坤宫的梨花迎春的支窗上.
琅然站在廊下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袍子,衣衫上是大朵大朵的浅白色梨花,见了高惊梦,迫切的走下去,伸出手迎着她欢喜道“姐姐可是来了,我还怕你不给我这个面子呢.”
高惊梦看着她,笑着走过去道“有了协理六宫之权,竟然也油嘴滑舌起来了.”
琅然征了征,旋即笑道“不知又是什么陷阱,等着我跳呢..”
高惊梦一时语塞,只任凭琅然拉着她的手,二人跨过了仪门走进正殿,刚刚坐定,高惊梦便看见盘子里摆着的梨花糕,惊叹道“本不是梨花盛开的时节了?你如何做得这梨花糕的?”
琅然笑而不语,用银筷子夹了一块,放进惊梦面前的食碟儿里,一旁的阿妧笑吟吟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这梨花花瓣是今年夏至时我们主儿特意采摘收着的,又用盐,渍了些,我们主儿知道您最喜欢她做的梨花糕,每年梨花盛开的时候,她都如此..”
惊梦拿起绢子淹住玉面苦笑道“若无你在,我一个人苦苦撑着,不知还有何意义...”
琅然看着她,看着窗外梨树独秃,光影斑驳,如同坐在琅然面前的这个人,这个孤独寡淡的影子,她虽同琅然一样没了额娘,可琅然的阿玛对她是极好的,妹妹阿妧虽说不能相认,却也是一直伴着她的,可她的高姐姐,从母家到王府,再到偌大的紫禁城,没有一步是她自愿而为的,偏她又是个高傲不容人的性子,却被人逼迫着在这皇城里强撑着“不论你是谁,你在何处,你还有我,只要我在一日,我便护着你一日,任谁也不能害了我们姐妹去.”
惊梦虽然伤感,但收了神色后边生了几分沉着之意“本宫是贵妃,任谁也不敢欺负咱们姐妹!”
琅然见她坚强的样子便高兴,笑道“不说这些了,这青梅梨子汤你最爱喝的,尝尝.”
宫中的日子,孤独且寂寞,有惊梦在,与琅然也是一份依靠,她漫漫想着,没一会儿便生了瞌睡,沉沉的睡了.
翌日清晨,琅然准备去内务府选几匹缎子,她走在长街上,身后跟着一群宫女,最靠近琅然身后的两名太监,举着七凤红缎曲柄伞,因着协理六宫,宫人们见了她都格外殷勤尊敬,琅然和阿妧对视了一眼,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她抬起头,只见细雨飘落,天地间如一副巨大的山水画漫漫散开,无边无际.
到了内务府,还未进去,内服务总管姜公公见琅然亲自来了,忙小跑出来,满脸堆笑的打了个千儿道“哎呦,这是什么风儿,贤妃娘娘您竟然亲自来了,咱内务府,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阿.”
琅然给阿妧使了个眼色,阿妧随即上前扶起姜公公,姜公公见琅然让自己的陪嫁侍女亲自扶起,更是不敢起身,连连喊道“哎呦哎呦,奴才一个下等人,怎敢劳烦娘娘身边的人.”
阿妧退守在一旁,琅然只道“宫中踩高拜低见风使舵本是常事,公公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当日本宫默默无闻,翊坤宫上下却也不曾缺衣少食,本宫知道,这些都是公公在周全,但凡您能做主的,总少不了翊坤宫的,宫中像您这样的人,可是不多了.”
在宫中为奴为婢本就辛苦可怜,太监更是比不得宫女,二十五岁便可出宫,一路从奴才堆儿里挤上来,姜公公也从未听过这种热乎话,顿时抹了泪,哽咽道“说起奴才...也曾有个女儿,在先帝的一位贵人身边当差,当日那贵人染病又失宠,奴才女儿拼死撞在刀刃上,才换得那贵人主子一点体面,奴才艰难上来,再也不想有这样的事儿发生了..”
琅然低下头,心中有些酸楚,阿妧听了亦是感慨道“公公好人,定会有好报的.”
姜公公擦了擦泪,自嘲的笑笑“嗨,一味说奴才的事儿,都忘了娘娘的正经事儿了,蜀锦局刚得了几匹料子,皇后娘娘一向不喜奢华,还请贤妃娘娘您先挑.”
说罢,几个小太监捧着一匹一匹华贵的蜀锦缎子出来,琅然上前抚摸着料子,只见一件水蓝色的料子上面绣着大朵的莲花,甚是清雅别致“这倒新奇,素日里只见牡丹凤凰的,这莲花绣在这水蓝色的缎子上,甚是雅致.”
姜公公弓着腰,笑着道“贤妃娘娘有所不知,这是针宫局的绣房里一位绣娘的花样.”
琅然摸着蜀锦上的莲花,见莲花的周身是用月白色的丝线掺了银线绣的“这绣娘,公公可认识?”
姜公公回道“认识,她是宫中教导小主们礼仪的梁姑姑的女儿,叫梁消默.”
琅然默念着她的名字,只道“梁消默....可是良宵一刻值千金的良宵?”
姜公公笑着道“回贤妃娘娘的话,是香消玉殒的消,默默无闻的默.”